锦宜匆匆洗漱完毕,便催着要出门,沈奶娘道:“先吃点东西再走也不迟,是不是还要先去跟夫人请示一声?”
这句倒是提醒了锦宜,她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虽然说了未必有用,可毕竟……好吧。”
两人出门,先往桓素舸房中而来,眼见将到,突然发现有两个婆子趴在角门上,不知道正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锦宜同沈奶娘悄悄走近:“看什么呢?”
两个婆子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是他们,才忙行礼:“姑娘,沈奶娘,没、没什么。”
锦宜早走到门口往内瞧去,依稀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嗓门格外高亢,竟是郦老太太。
难不成,这一早上郦老太太在桓素舸房中有事?可听这腔调,却不像是正常说话,反像大吵大嚷。
沈奶娘便问那两人:“出什么事了?快点老实说。”
两个面有难色,期期艾艾道:“这嚷嚷的这么大声,一听不就明白了吗?”
另一个道:“听说,是夫人有了身孕,可是、可是不知道怎么……像是不想要,老太太就在里头吵起来了。”
昨儿锦宜被沈奶娘点拨,虽然对此已有了些心理准备,但乍然听了这种话,仍是大吃一惊,便斥责道:“胡说,若是真的有了喜,怎会不想要呢,必然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们再要敢胡说乱传,我决不轻饶!”
那两个婆子吓得连连点头,沈奶娘便让她们去了。
锦宜惊愕问:“奶娘,真给你说中了,难道夫人真的有了身孕?但方才他们说什么不想要?”
沈奶娘叹道:“我昨儿给你说的时候,就担心这个呐,夫人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她的想法咱们谁也猜不透,罢了,今儿来的不巧,听里头六国大封相似的,咱们先走吧,别搅进去,留神又惹一身骚。”
锦宜知道她的意思,桓素舸心思深沉,郦老太太却蛮不讲理,两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但是……桓素舸若真的有了身孕,哪里禁得住郦老太在此高声大气地吵嚷?虽然锦宜从未设想过郦家再添丁,但如果此事是真,那自然是值得庆贺的好事。
***
昨儿雪松晚上回来,照例去见老太太,郦老太等了一下午,便嘀嘀咕咕地把自己心里猜想都跟雪松说了。
郦老太叮嘱道:“我总觉着怪得很,横看竖看都是有喜了的样子,偏偏一声不响,你留心些,不要总是糊里糊涂的。”
雪松听了诧异:“若是真的,她一定会跟我说,不会瞒着的,必是娘你多心了。”
“她是不是干呕?昨儿你又是为什么去了书房睡?”
雪松本想回答那是吃的东西不相应,但被老娘的话挑起了疑心,且一想到又家门添丁,也觉着喜欢,便道:“您老人家放心,回头我问问就是了。”
“你可要留神,”郦老娘哼道,“白长了人家那么大岁数,被个丫头哄得团团转。”
当夜,桓素舸仍让雪松去书房睡,雪松应了声,回头看夫人面色微白,似显憔悴……
他始终没什么城府,忍不住问道:“近来我看夫人身体欠佳,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桓素舸道:“我向来耐不得天热,一到夏季就懒怠动弹也少饮食,无妨。”
雪松道:“无事就好了。”他迟疑了会儿,又问道:“对了夫人,你我成亲也已半年多,是不是,也该……”
“该怎么样?”
雪松踌躇,桓素舸道:“可是有人跟老爷说了什么?”
雪松正愁无法开口,闻言便道:“母亲问过两次,说是……也该有喜了。”
桓素舸微笑:“原来这种事,老太太比你我都清楚。”
雪松陪笑道:“老太太也不过是要抱孙子心切,没别的意思。”
桓素舸漫不经心道:“她不是已经有了两个孙子了吗?”
雪松被噎了一下:“咳,家门添丁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夫人觉着呢?”
桓素舸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数着玛瑙串子,过了半晌,才语出惊人地说道:“老爷,如果我不想生孩子呢?”
雪松被这句话惊得倒退了一步:“什么……?”
***
次日,郦老太知道儿子又睡在书房,天不亮就跑去揪了起来,问昨夜是否探听明白了。
雪松辗转一夜并没睡好,天明的时候才略闭了闭眼,又被老娘吵醒,头昏脑胀之际,不觉说道:“您老人家别盼望了,没有……不会再生了。”
雪松向来喜欢孩子,所以在家里才任由三姐弟作威作福,如今说出这话,郦老太即刻明白事出有因。
雪松因为心里烦恼,又被母亲吵醒,索性早饭也不吃,收拾收拾就出门去了工部。
郦老太回房想了半晌,越想越是不对,便鼓足勇气来质问桓素舸。
起初还不敢如何,郦老太只旁敲侧击地探问她有没有身孕,如何打算之类。
桓素舸漫不经心地回答:“这种事自然是顺其自然不能强求,老爷毕竟年纪大了,幸好家里已经有了子远子邈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可以为郦家继承香火家业,我也就不着急了。”
郦老太叫道:“什么?不着急?别的不说,你以后的终身,还得靠自己生养的儿子呀。”
桓素舸笑道:“是吗?多谢老太太为我操心了,不过不打紧,我的终身我自己有数。”
郦老太听这个意思,果然是“不想再生”了,一时气撞上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桓素舸没回答,她旁边的嬷嬷开口:“老太太,这是干什么,一大早找姑娘来吵架吗?”
郦老太喝道:“我跟儿媳妇说话,容得下你插嘴?”
嬷嬷道:“您若是跟姑娘好生说话,我哪里敢,若是要欺负姑娘,那可不成!”
郦老太怒道:“我欺负她?我哪里……”她转头看向桓素舸,“素舸,你也不管管你手下的人?”
桓素舸垂头,叹了口气道:“我管不了了。原先在那府里,他们还都听话,到了这府里,不知怎么,也都变得无法无天起来,老太太您能管您帮我管管,我多谢您啦。”
她说着起身,入内去了。
郦老太撒泼一世,自觉家里地位无比尊崇,以前儿媳妇姜氏也是百依百顺,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如此对待,气的跳起来,才要大骂,嬷嬷挺身立在她身前:“老太太,我们姑娘这几日身上不好,您别再生事了,闹出事来给那府里知道,只怕也没好果子吃。”
听抬出了桓府,郦老太先是缩了缩脖子,继而又叫道:“让那府里知道又怎么样,索性让他们知道知道,郦家的儿媳妇居然不想给郦家传宗接代,是什么道理!”
嬷嬷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撒泼也看看地方!不要倚老卖老!”
郦老太道:“这是郦家,我怎么没看地方了?”
鄙夷从嬷嬷的眼睛跟嘴角洋溢出来:“你也好意思说郦家?”
郦老太太猛地醒悟,原来这会儿她所站的是原先兵部主事家的那一处房屋,若不是桓府插手,的确轮不到她郦家。
老太婆一时语塞,正要再吵闹,锦宜赶了来。
锦宜只想息事宁人,不要让他们吵的这样难看,传出去又添笑柄。不料果然如沈奶娘所说,郦老太正值下风,一看锦宜来了,先是捉到出气筒,叫道:“锦宜你过来,把你继母叫出来问问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锦宜道:“老太太消消火,先回去歇会儿,这几天夫人身上不好,等她好了,自然万事好商量。”
“你不许跟她一起合伙欺负我,”郦老太太揪住她,“我不信连你这臭丫头都指使不动了!”
锦宜还没吱声,桓素舸身边那嬷嬷冷笑起来,道:“我劝您老人家还是别对姑娘大呼小叫了,难道您糊涂到这地步了?有圣旨下!她可是将来的辅国夫人!就算她不计较您老人家这样把她当奴婢牛马似的呼喝,辅国大人听到耳朵里,可未必会置之不理。”
郦老太正要把对桓素舸没撒出来的气撒在锦宜身上,那只手眼看就要打在锦宜身上,猛然听了这句,那手就像是害了鸡爪疯一样,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停在原地不动了。
嬷嬷瞥她一眼,冷哼道:“要摆老夫人的谱,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分。”
撇下不理,拂袖而回,又命底下人:“关上院门,别放猫儿狗儿进来吵到夫人!”
***
锦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猫儿狗儿其中一类,但郦老太显然是逃不脱被归于其中了。
郦老太身不由己地出了院门,欲要跳脚,又因为方才嬷嬷那一声,像是将她从梦中震醒了似的。
旨意虽然已经下了,但郦老太因为一心关怀自家的香火,且锦宜向来在她心中也毫无地位,因此竟然淡忘了此事。
这会儿重想起来,郦老太松开抓着锦宜的手,定了定神后问道:“你……那个圣旨上说的,是真的?”
锦宜也很想质疑那圣旨上所说是假的,但那得冒着杀头之罪。
于是她说道:“您老人家先回去歇着吧,我立刻也要出门呢。”本是要跟桓素舸请示一声的,看这个模样,自然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