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听子远说罢在老太太房外偷听到的话,姐弟两个面面相觑。
子远道:“我猜,爹这是为了让祖母安分些的法子。并不是真的要辞官退隐吧。”
锦宜想了想:“应该是这样的。不过……爹怎会想到这样叫人意外的法子?”
子远叹了口气:“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啊,爹想必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
子远嘴里虽然说着这只是雪松的权宜之计,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倘若郦老太太仍旧屡教不改,也许……雪松真的会走这条路的,原因也许不是他自己想走,而是,背后的那位辅国大人在盯着他呢。
两人说了这半晌,各自在心里消化了会儿,锦宜道:“为了这王家两个禽兽,爹去跟祖母摊牌,那么……三爷去找夫人是干什么呢?”
恰巧子远也正在想这个:“也许,是跟夫人透透风?让她以后防备着点?”
锦宜道:“奶娘不是说听见夫人在房里哭哭笑笑的,不知怎么样么?如果只是说祖母的事,怎会如此?”
子远百思不解:“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三爷的人匆匆找他,两人就又往夫人房里去了。真不知道什么事这样神秘。”
锦宜想到方才桓玹突然离开,便拉拉子远的衣袖:“我们出去看看吧?”
子远吃惊:“你难道想去瞧?快别了,三爷不许我们把这些事告诉你,你一出去,他岂不是就知道了?你要还想去探听他跟夫人说了什么……给三爷发现,万一大发雷霆怎么办?”
锦宜道:“他不会的。”
子远笑道:“他不会对你大发雷霆吧?对别人只怕没那么客气。”于是坚决地摇头:“何况院里院外一定有人看着,咱们靠不近的。”
***
桓玹再次踏入桓素舸的房中。
他的心里百感交集,有无尽的冰冷的失望,也有即将按捺不住的愤怒。
——这里面的,曾经是他爱如亲生女儿般的小侄女,他一度以为桓素舸是世上最可爱温柔的女孩子,曾想代替兄长,尽心竭力地保她一世平安荣宠来着。
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样丑陋不堪的局面。
屋内本有许多伺候的下人在,见桓玹进来,不等吩咐,都陆续退了出去。
桓素舸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屋里有一股极大的酒气弥漫。
桓玹望着桓素舸,并没有立即上前,他走到她的对面儿,在桌边坐了。
心里有些乱。
因为桓琳的缘故,他直到现在,还是做不到对桓素舸的彻底绝情,他永远无法忘记兄长是怎么死的,桓琳临死前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该以万分的耐心跟爱护之心对待哥哥最放不下的小女儿。
假如今日这般算计锦宜的是别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就像是那永远消失在世间的王氏父子,以及永远没机会再回长安来的茂王殿下。
但是桓琳在看着他。
桓玹抬手,手指抵在额心,无声而笑。
“素舸,”良久,桓玹终于开口叫了一声。
对面的桓素舸动了动,却仍是埋首在臂弯里,并没有抬头。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失望。”也不知桓素舸听到了没有,桓玹望着桌上跃动的烛光,轻声道。
桓素舸依旧没有动。桓玹道:“我本来不相信,你会跟今天的这件事有关,直到我不得不信,你所做的事,就算跟锦宜无关,也是无法被容忍,无法被原谅的。”
屋内寂静悄然,只有他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如果是换了其他什么人,你知道我会如何处置。但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这已经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女儿。”
“你从小儿就是个聪明懂人意的孩子,不管是在府内还是外头,一旦提起你来,人人交口称赞。我也曾经一度觉着,我没有辜负大哥的期望跟所托,我帮他,把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教养的非常好,我没有女儿,但我曾十分自傲,我把你当做自己最出色的女儿看待。”
烛光之中,桓素舸发端的一支珠钗微微摇晃,像是被透窗风所吹的缘故。
桓玹的眼底,也染了一层淡淡地微红:“可是为什么,你会变得这样,还是说……我之前所骄傲的一切,也不过是假相,你一直都是这样?”
轻轻地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
“素舸,”桓玹慢慢地吁了口气,“我突然觉着,这一切也许……”
回想往日种种,看着这女孩子一天一天长大,越发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像是个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他心里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欢,但是……
“也许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桓玹定睛看着桌上的烛光,“我毕竟不懂怎么教孩子,你父亲叮嘱我,让我替他照顾你,我就想尽力的宠你爱你,想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也许这种所谓的宠爱,并不是真的对你好,只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也正是我一味的纵容,反而害了你。”
心里突然绞痛,浓眉微蹙,桓玹垂眸。
他以为自己培养了个天下无双的好孩子,结果,真相在狠狠地打他的脸。
如今懊悔,痛恨,愤怒,皆都无济于事。
他心里竟有一丝茫然。
***
忽然烛影摇曳,桓玹抬眸。
对面桓素舸爬起身来,她的脸颊通红,满眼之中也全是泪光。
静静地看着桓玹,桓素舸突然哑声说道:“我不懂。”
桓玹温声道:“你不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