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 夏,边境
地平线远在视线尽头,一轮红日遥遥挂在当头,烧的整片大漠都要燃起来似的,黄沙染了血红,埋却无数枯骨。铁骑如流,汇入这片本该荒无人烟的地界。
染了黄沙的,是上万陈国将士的血。
一群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被赶猪羊似的赶到了一起,惶然无措的乱作一团,有人被埋在沙里的半截铠甲绊了个跟头,却没有人笑。
这人正是童锦言。
锦言这个名字一听就富贵的很,总让人联想到什么锦衣玉食,金口玉言之类的好词儿,可搁在一个战俘身上,便教人觉得讽刺的紧了。
不过他曾经,也的确是一锦衣玉食公子哥儿。
只是世事无常,翻复太快,正如他现在跪在这里,低着头,跪在敌军前。童锦言低头不动,一双磨出薄茧却仍旧白皙娇嫩的手抠着地下的枯草。马蹄踏踏,在他眼前转了一个来回,军马鼻子里哧哧的喷着气,马上人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童锦言还在回想陈军是如何大败,如何落荒而逃,如何将他们这些累赘丢在这里,听天由命,身旁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旁边跪着的是小七,小七没有名字,是家中老七,抓来做苦力,一向最照顾他。于是他就偏了头,想去问小七——他们会怎么样?
话还没问出口,童锦言就感觉有一股力,迫使他抬起头来。
顾承麟跳下马去,用马鞭勾起地下人的头来。
一双杏眼,满盈水光,鼻若悬胆,一点唇色如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原先的光滑肌肤,在脸颊的粗糙皮屑下,在风吹出的干燥与潮红下。
顾承麟皱眉,伸手扼住了童锦言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童锦言不自然的张开了嘴,眼中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结束了也好,只是这么莫名其妙……
顾承麟看着面前好看的男孩儿,像是不欲反抗,就这样坦然的接受了被第一面见到的男人掐死的命运。两只胳膊软软的垂下去,膝盖离开了地面,嘴角有一点泡沫,蓬乱的长发散下去,脸色涨红,渐渐转紫。
忽然窜出来一个瘦弱的小孩儿,抱住了他的腿,哀求他放了这个男孩儿。
一般是没人敢抱他的腿的。顾承麟笑了一下,松手,将童锦言掼在地上,他只要一伸腿,小七便会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轻轻飘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可顾承麟忽然不想踢开他了。
“为什么要我放过他。”顾承麟好脾气地低头问那小孩,小孩立刻松开他,不住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谢。
童锦言兀自伏在地上猛烈咳嗽,血涌回脸上,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感觉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脖子上也疼得很。
顾承麟一下失去了逗弄的兴趣,于是翻身上马,懒懒吩咐了一句。
“这几个带回去,剩下的……杀了。”
童锦言感觉自己被人拖了起来,身边传来延绵不绝的惨呼声,和刀剑入肉之声,小七踉踉跄跄的被人赶着走。他希望自己可以笑一下,说一句——真好呀,你还活着……
可是方才的漆黑又涌了上来,他身体一松,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