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徒劳的伸手出去,可是人的手,是抓不住的流光的。
“师父。”她轻声唤。
四周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唤:“师父。”
她呆呆的坐在原处。
头顶天幕的颜色渐淡。不止天幕,药圃,石栏,远山,颜色越变越淡,连形状也变得模糊不清,就象烈阳下的冰雪,在迅速的消融。
这个幻境要崩塌了。
可能是幻境的主人撤去了她设下的屏障。
但也可能是,幻境的主人已经永远离去了,这个幻境失去了力量来源,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最后她坐在一片空落落的纯白之中,没有天地,没有万物,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秋秋感觉到灵力渐渐回复,她站起身来向前走。
眼前空白的幻境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浅青的天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幻境被光线穿透,碎成一片一片的散落。
秋秋茫然的透过这些碎片,看着拾儿。
“师父他们,走了吗?”
复嘉真人和玉霞真人是什么离开的,他们都不知道,还是后来长益真人看到了复嘉真人留的口讯,感叹这位前辈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乌楼山的阵法对他来说根形若无物。
至于这位复字辈的真人为什么离开修缘山,隐姓埋名待在小小的合山镇上混日子,又是怎么修炼到今天这一身鬼神莫测的本领的,这些秘密随着他和玉霞真人的离去而湮灭。再也无人知晓。
众人都知道两个人这一去,重见的机会渺茫。可是更多的人并没有那样悲郁伤痛。
也许是有的,但只是寥寥的两三人。
更多的人正望向修缘山的方向,那里传来的震荡乌楼山可以一清二楚的感觉到。
一个传承了上千年的宗门。一座延绵数百里的的仙山正在崩塌。
秋秋的感觉比旁人更清楚鲜明。
她不知道宗门的每个门人与宗门间会不会有什么神秘的的感受和牵系。
修缘山还笼罩在一片愁云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秋秋分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层层的剥落,崩塌,心口象是被紧紧的揪住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拾儿紧紧抱着她,秋秋的身体蜷了起来,脸色苍白,牙关紧闭。
拾儿低下头去,才能听到她模糊的呻吟声,偶尔清楚的字句,都是在喊师父。
阵法的崩溃持续了差不多整整三四个时辰,一切平定之后,修缘山已经不复存在。山崩峰裂。修缘山主峰。琵琶峰、莲huā峰、长寿峰这些山峰全都不见了。尤其是主峰。简直碎成了齑粉一般,连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儿都找不着。雨雪纷纷,依旧下个没完。
至于人。一个也没有逃脱。
复嘉真人曾说,那些弟子。可能还活着。
可现在他和玉霞真人选择了玉石俱焚,修缘这个名字,也是创派社师雁茗真人取的。修缘二字究竟来源于何处,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雁茗真人年少时曾经得遇仙缘,修缘正是因此而取,是为修仙缘。也有人说,雁茗真人曾经有一个知心爱侣,可是两人情深缘浅,生死两隔,修缘二字是为了修来世情缘。
无论是什么可能,留给后人的都只是无尽的猜测。
秋秋站在主峰的那一片废墟上,连半点过去的痕迹都找不出来。
她来的时候还抱着千分、万分之一的指望,想着或许能找到师父,师父还活着……
可是现在连一点痕迹都寻不到。
曾经的大殿、知行台、藏书楼、琵琶峰,她住过的小院儿……
全都不在了。
秋秋茫然四顾,若不是旁人说这里就是修缘山,她根本不能相信。
她从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清楚的体会到毁灭二字的真正含意。
当毁灭两个字变成现实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秋秋才能体会到这是多么残酷一件事。
没有一点儿希望,一切,全都不复存在。美丽的,有灵性的,有生机的……全都被摧毁了。
秋秋在废墟上盘恒了两天,晚上回来也只握着玉霞真人从前换下来的剑穗发呆。那是她看见玉霞真人的剑穗都旧了,早褪了色,又重新编了一条剑穗,上面用月银线,打了个很好看的芙蓉huā结,当时玉霞真人还笑着说,这条剑穗一看就很结实,可以用很久很久了。
现在那条剑穗当然也随着宝剑,还有宝剑的主人一起灰飞烟灭了,这条换下来的旧剑穗,就象是能秋秋一些安慰一样,被她紧紧抓住不放。
拾儿站在门前,屋里一片幽暗。
他推开了门走进去,秋秋抱着膝坐在矮榻上,目光茫然的盯着虚空中某一处出神。
“怎么不掌灯?”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
“我不想见光。”秋秋轻声说:“让我一个再待会儿吧。”
她为什么怕见光?
拾儿和她有过相同的经历。
母亲早亡,父亲也逝世的时候,他也想把自己藏起来,谁也不想见。黑暗在这个时候,就象是一重保护。而一旦有了光,在光明之下,悲伤就无处藏身了。
拾儿把她一只手执起,握在自己掌中。
屋里安安静静的,拾儿陪着她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秋秋终于出声:“我觉得这一切都不象真的。师父怎么可能狠心的抛下我……我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我唤她也不会有人应声了,心就好象撕成了两半一样,一半觉得这事真荒唐,这怎么可能呢。一定不是真的。可另一半疼得厉害,疼得我觉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失去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失去过师父一次。可是上一次没有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