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消息
电话的电量充足,按说明的要求,杨威把天线架在了窗台上对准西南方,日头一点点的上升,可他的手伸了收收了又伸,始终拿不定主意。
如果家里也受了波及,怎么办?他不敢想像父母亲人一起变成活死人是什么景象,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思想这东西,越禁止它,它就越往你不希望的方向去想……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威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下定决心拿起了话筒……卫星信号接通了,可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他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一直贴身携带的手机,按住开机键启动电话,调出了家里的电话号码,颤抖着、死命地按下了数字号码。
听筒里滴滴哒哒地几声响,“嘟——”地响起了拔通的声音。
杨威的心脏突然间像飞上天一样吊在半空,荡呀荡地随风乱飘,不着天,也不落地。
“嘟——”第二声响,胖子的眼睛发直,目光似乎一瞬间穿越了千山万水,一口气憋在了胸膛怎么也吐不出来。
“嘟——”第三声了,他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死灰,整个人像变成了一座雕像般僵硬。
“嘟——”第四声……听筒从杨威的手心里一点点地滑了出来,他的眼神像一潭死水般空洞无神,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母亲接电话的时间,从来没超过四声响……
“嘟——”第五声,杨威知道自己该挂了电话,可手抖得厉害,怎么也不听使唤。小时候家里的生活不宽裕,他却是父母最宝贝的心头肉,难道,难道就这么天人两隔……
“嘟——”第六声,响到一半,听筒里突然“咔啦”一声响。
断线了!杨威心丧若死。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年前当他考入了大学,父母不知道有多高兴,欢天喜地的走乡窜里,用最朴实的方式炫耀自己一生的骄傲……
“喂,谁呀?”电话里忽然传出了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
嗯?正沉浸在悲切中的杨威脑袋顿时一麻,嗡地一声响,好像有几万只蜜蜂一起在他的脑袋里叫个不停。他的心掉回了肚子,眼也塞回眼眶,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红润而生气勃勃。
“喂喂,说话呀?”
胖子用与他的体型绝不相趁的身手一个饿虎扑食抓起了听筒,用颤抖走间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叫道:“妈,我是胖儿啊,您儿子。”眼泪刷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如同奔流的长江,不朽的黄河。(PS:胖儿不读做胖加儿,后面的是方言儿话音。)
“哟,你这死小子,这几天干什么去了?电话不往家里打一个,打你电话也不开机,是不是翅膀硬了?臭小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妈,你都是我儿子,你都得听我的!”杨母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又一次向儿子重复灌输这一套母子理论。
平时她每一次打电话都要说上一遍,可每一次杨威都听不进去,甚至要把听筒拿得远远的,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听也听不够,含着泪,咧着嘴无声地号啕,一个劲地点着头。
“胖儿,你咋地啦?”敏感的母亲忽然觉得儿子的表现不对,紧张地追问。
杨威赶紧把听筒拿开,狠狠地甩了甩鼻涕,清了清嗓子:“妈,我没事儿,就是想你了。”
“哟,这孩子,今天咋地啦?”杨母听得出孩子的情绪不对,可她却不点破。这世上,还有比母亲更了解孩子的人么?杨威瞒得住所有人,却不可能瞒住这位赋予他生命的母亲。
“没事。”杨威又强调了一遍,问道:“咱家里都好么?我爸呢?”
“好,怎么不好,前天咱家的母猪下了一窝猪羔子,个顶个地皮实,隔壁你张叔家的小娟儿前几天也回来过,长得比以前俊多啦……”杨母又一次提起了老张家的俊姑娘,她觉得自己家的小子是个大学生,找媳妇就得找个小娟儿那样俊的丫头。
杨威的鼻涕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妈,你别瞎操那个闲心,人家小娟儿又看不上我……”
“哟,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我儿子,什么时候都得听我这个妈的话!”杨母再次教育起了儿子。
“妈,别说这个了,我爸呢?”杨威听到母亲的声音,心放下了一半,可听不到父亲的声音,总觉得心里还是不那么塌实。
“别提你爸那个老东西,一天到晚地不务正业,就知道往外跑,天天喝酒打麻将,也不知道忙活忙活正经事儿,说起来我就生气!”杨母一下子找到了同盟,使劲地倾倒着肚子里的埋怨。
“妈,咱家地不是包出去了么?没啥事就让我爸轻松轻松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去我说他!”胖子自觉自愿地和母亲跳进了一条战壕,批斗父亲的不知悔改。
“那感情好,老头子,你儿子要和你说电话!”听筒里的杨母高声喊。
杨威苦笑,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夸张,不用说,父亲肯定是母猪下崽儿那天出去打麻将不在家里,惹来了母亲的不满。
“儿子,别听你妈胡说,这个月才打了三回,哪是天天的。”杨父中气十足,声震屋瓦。
“死老头子你才胡说八道……”听筒里传来杨母不平地声音,就算看不到,杨威也猜得出母亲正向父亲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