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远和秀玉都因为依然突然高亢的声音而看向她, 她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 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柔, 现在愤怒的模样, 面上水光粼粼, 声音却是歇斯底里,都让李泽远和秀玉停下纠缠, 一时怔愣。
依然受够了秀玉的辱骂,再加上李泽远这段时间以来强行到家里照顾她,本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偏偏还要忍受这样的羞辱。
越想越气,依然直接推着他们出了门, 两人都在呆愣中, 竟然就这样出了门。还是李泽远先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想揉揉依然微微肿起来的脸,依然脸一偏, 冷冷地说:“真让我恶心。”
“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依然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抑制不住, 刷刷流下来, 一股委屈的气流顶在喉咙口,泛着酸, 荡着疼。不知道哭了多久, 依然坐在门背后, 听着外面的车子叫嚣着远去了,她才彻底放松下来,眼泪汹涌而下,哭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哭。
手机嗡嗡地响,她好似没听到似的,一心都在串联着这一系列的关系。上次她在医院看到秀玉,她竟然没有多想,还在自己的世界里伤春悲秋,原来,竟然她母亲和秀玉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依然想起她父亲提起秀玉的时候那种悲悯又带着憎恨的样子,原来他们之间竟然有这样深的联系。
想到这里,依然马上想找自己的父亲问清楚。她的手机上次在出事的时候已经被彭松摔得粉身碎骨,安瑞林给了她一款新手机,还是原来的号码。等她拿起来的时候,发现里面全是李泽远的电话,依然狠狠地按断了。
她翻出来父亲的电话号码,手机通了,一下,两下,好半天,都没人接,最后自动挂断了。这是午休时间,或许父亲在睡午觉,依然自我安慰着,可是内心的不安犹如黑洞,越来越深,越来越迷茫。
她用手擦了擦脸上还未干的泪,又打给姑姑。
姑姑这边就忙乱许多,是在医院的声音,医生和护士正在不远处说着仪器的声音,依然对这些声音和器械都再熟悉不过了,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来,渐渐紧张起来,果然,她听到姑姑在电话里带着哭音说:“一一,快回来,你爸他……”
依然的电话直接掉到了地上。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事,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那么多的去日无多,还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
依然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回C城,她什么都没带,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在这初春显得单薄又寂寥。
她想起在家里摸出手机给姑姑打回去,姑姑哭了,说她父亲不让告诉她,怕她胆小,怕她担心。安瑞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父亲刚发病的时候,他就连夜赶来了,中途急匆匆赶了回来。依然能够想到,那天晚上他凌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后来第二天她出事了,他又赶了回来。
这段日子安瑞林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陪着她,她嘴上没说,心里明白,他怕她受不了这打击,被抑郁的情绪包围。要出院的那天,医生又找他谈,她跟着出去,在医生办公室听得很清楚,医生说她情绪不稳定,时哭时笑,让安瑞林多关心,等她身体恢复了,心理创伤会慢慢好。
依然当下听了心里就很想笑,哭也不行,笑也不行吗?再说,她有什么心理创伤?
她买了机票,环视着她住了两年多的家,那架安瑞林特地买给她的钢琴,刚买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抱着她在琴凳上,一下一下轻轻亲着她,依然在朦胧泪光中笑起来,全世界都将她瞒得很好,若是真的好,为什么又要让她知道?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自己打车去了机场。
春日风大,飞机上气流颠簸,依然在靠窗的位置上,机长在广播里安抚大家。
依然旁边坐了一个小孩子,大概两三岁的样子,正是爱说话,他妈妈将他从座位上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试图安慰他,谁知他一本正经地说:“妈妈,你抱着我,我更不安全,有安全带才安全。”
孩子的妈妈“扑哧”一声笑出来。依然本来闭着眼睛,也因为孩子的童言童语睁开眼,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也正在古灵精怪地看着她,咧着嘴笑。
她眼睛弯起来,想起西西来了,很久没见过西西了。前段时间的她以为自己也会有这样一个可爱又机灵的孩子。想到孩子的事情,依然又沉默了。
飞机恢复了平稳,小男孩的妈妈把小男孩放回座位上,小男孩还是笑嘻嘻地对着依然。万里高空,小男孩的笑如同带着万丈光芒,依然心里的一块巨大的创伤被照耀着,前路不可知,来路并不可怕。
下飞机到医院以后,依然就不再这么想了。
医院这个地方,依然是恨极了。在这里,她送走了她的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还困着她父亲这么长时间。
她一路爬到重症监护室,脚步沉重,脑袋却是虚浮的,如同浆糊思考不了什么。等她终于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看到里面插满大小管子的父亲,她彻底站不住了,抓着同样守在外面的姑姑问:“不是都好了吗?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