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盛夏之际,山上却还留着些凉风的尾巴,细白的柳絮因风而起,一缕一缕的,在夜晚的时候一抬头,漫天皆白。
住在山上的两个人毕竟不能真正地不食人间烟火,闻人君最近便打算下山一趟。
对于对方的决定,叶白一贯很少询问为什么,闻人君愿意在山上呆着,他就拎一柄剑去山崖瀑布中锤炼剑技;闻人君想要下山,他就回房去收拾包裹准备下山。
而说要下山的人这个时候正斜倚窗扉,温酒浅酌。
浅淡的酒色映在白璧似的酒杯上宛如温玉,而持杯的手比璧玉更美。
庭院周遭并没有种树,上午的阳光大喇喇地穿过窗扉照在倚窗的人身上,让坐在这里的人半边身体都晕在一片暖光之中,看得不甚真切。
闻人君在叶白第二次经过自己身前的时候朝对方伸了一下手。
习武之人的敏感让叶白在对方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就立刻将目光转移到对方身上,然后自然而然地,他停下来,任由对方牵起自己垂放在身侧的手,一向平静的眼波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
但闻人君知道对方有动,知道对方的这个动作是在询问自己“怎么了”。
并没有怎么了。
就是一时之间由莫名的力量所驱动。
在对方的身影映入眼底、在对方经过身边的那一刻,闻人君想要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所以他朝熟悉的身影伸出手。
确实非常地熟悉。
日日夜夜呆在一起,生活的空间与时间的重叠,乃至体温的反复交融。
闻人君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叶白的人。
但是有时候,再亲近的人,再了解的人,也或许正因为最亲近最了解,反而最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好比闻人君此刻。
这一年他不想再送叶白有关剑、剑谱、剑客等任何和剑有关的东西。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叶白还喜欢什么呢?
闻人君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每年的七月初七,街上的行人总会比往常多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灯点缀在街道两侧,吆喝声,笑闹声,和着灯火一同织成一张蜿蜒的网,如深蓝夜空中倒垂而下的星河。
闻人君是特意赶在这个时间下山的。
他们到了山下的时间刚好是七夕的前一天,稍作休息,第二天晚上的时候,热闹就喧嚣而起。
周围的人很多。
肩并着肩,踵旋着踵,一开始并排行走的两人仅在走过一条街道之后就被人群分开了。
并非不能分开人流。
只是闻人君很轻而易举的被人流隔开,叶白也就退后几步,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并不太确定闻人君想要干什么。
在猜测人心上面,青年的剑术有多厉害,他的这项能力就有多薄弱。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他习惯于听从。
——因为并不在乎,所以事情之于他毫无意义。
街上的东西很多。
闻人君一样一样的看过去:小吃、饰品、花灯、香料、纸墨,以及许多其他的物品。
他有时候会停下来,拿起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看看,而后又一一放下。
他没有办法想象叶白会为这些动容。
就好像没有办法想象一柄杀人的剑镶金嵌玉地炫耀自己。
长长的街道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两侧的吆喝明明近在耳边,又有一丝不可捉摸的渺茫。
在山上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世间就仿佛颠了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