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焚天以前,贺毓婷一直认为人性之初非恶非善。善、恶是后天养成的一种行为模式。每个人行恶事必须渊源可以考究,是关键时候做出的一个错误选择。只要人有心,一定可以弃恶从善,赎罪然后从新开始。但是获花圣殿里那种无法还手的溃败令她突然醒悟,这世界上有一种恶是天生的,既无法根除也无法改善。你放着它不管,它就是黑的一团墨汁般的东西。可怕得很!你稀释它,它也还是黑的。仍然很可怕。所有其它颜色的东西只要一靠近过去,就立刻被它毁灭。不是被感染、被同化,而是它扑过来,直接抹杀你的存在。
系统把贺毓婷吸入传送隧道里,强行将她送出秋祭之室。因为黄秋的最后一击成功给她造成了重伤,先前焚天造成的一切伤口都在传送过程中迅速愈合。不过,还是有一些星光莹点挣脱了她躯壳的束缚,被无法抗拒的吸力吸引,逆行倒流退回去。在联道入口彻底关闭之前,贺毓婷的视线努力跟着这些抛弃她的光斑一起回到秋祭之室里。她看见恶魔的背影,那把滴血的弯刀呼唤着满室飞舞的光斑。光斑一旦接触到那把刀的刀身,便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去,与刀合成一体。银色的刀身吸取了光斑之后,看上去更耀眼夺目了。还有黄秋……她象一摊反射阳光的水,静静地瘫在恶魔脚边。
可恶!贺毓婷第一次对自己蹩脚的实力感到厌憎。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熟悉,仿佛很多年以前她就有过类似的想法。内心的黑雾蠢蠢欲动想要昂起头来,她必须努力回想二郎真君温暖的笑容才将那股黑色的情绪勉强压回心底的冻土之下。当最后一点脱离她的光斑飞散之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像一张被机枪扫射到千疮百孔的纸张,单薄,一触即碎。她的魂力大损,竟导致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卡特……”贺毓婷本能地求救。她在卡特的尖叫声里跌出虚空,落在花园里。一大片娇花嫩草被她压碎成泥,垫在身下。贺毓婷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半压进花泥里的手已经变成了两截半透明的管道。
死?这个念头一下窜进她的脑中。
卡特也从虚空里滚出来。她大喊着小五巧巧的名字,一边想把她扶起来。然而她扑了个空,不知是贺毓婷透明化的关系,还是她自己没有实体的关系,她的手直接穿过了贺毓婷的身体。总之,两个人能互相看见对方的身影,却没有办法进行接触。卡特吓坏了。“吃花,快吃花!这些花里有一半是用散灵做成的实体。吃了它们多多少少能补充一些被夺走的魂力!”
原来我的魂力……还是被夺走了吗?
贺毓婷拼尽全身的力量凑到一朵盛开的芍药面前。她“啊呜”一口却咬了满嘴的空气。这朵花看着漂亮,却没有香气也没有实体,只是一个粗糙生成的电子数据。贺毓婷体力不支地倒下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穿过芍药植株,一头截在泥泞里。关键时候,她反而呵呵呵地傻笑起来。这是天要亡我。她想,又何必再苦苦挣扎?可怜二郎真君……一想到二郎真君,贺毓婷仿佛看见还在圣殿里与人缠斗的他蓦地回过头来,犀利而焦虑的视线刺透虚空,与她的视线纠缠在一起。那么真实,仿佛他真的就在眼前。
贺毓婷渐渐听不见卡特四处叫人求救的声音,连风的声音,还有簌簌抖叶的声音,都在渐渐地淡化。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小丛一小丛的叶子无声抖动。于是就莫其妙想起第一次离开荻花宫的那些日子。她想起二郎真君一脚踏进天泣林里金光闪闪的模样;还有他第一次踏进她住的小院子,却回身冷漠回绝她,要和她拉开距离的模样。此生记忆最鲜明的霎那,莫过于垂香林外、流水小溪边,他躲在蒲草后面,浓密的叶子遮不住他熟透了的红脸颊——那种无法压抑的怦然心动,现在还在她胸腔里鼓噪。
“啪吱”一响,有人踩断了枯枝朝她走来。接着,她被人大力翻转过身体,又被人粗鲁地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污泥。贺毓婷迷迷糊糊地看见那朵大红叠瓣的牡丹花被摘下来。下一秒,她下颌一阵巨痛。这种疼痛反而令她清醒了几分。有人捏着她的下颌,逼她打开嘴巴。那朵碗大的牡丹花被强塞进她嘴里。
“吃!”
贺毓婷听话地嚼了两下。干巴巴的,又苦又涩,不过满嘴都是香气。
“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