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帝国前传

慕容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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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秋大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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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孙坚骑着马儿往城外臧旻的营帐奔去的时候,他刻意留心了一下城内目下的形势。让他略感欣慰的是,虽然官军已控制了句章全城,但并没有发生期望中的大劫掠乃至大屠杀。原来,臧旻已勒令全军搜罗战利品的范围仅仅只能限于伪越王宫殿附近,而不得骚扰一般句章平民。而后,全军主力也不能在城内过夜,维持城内治安的任务则被委派给同为会稽同乡的周家部曲。而当孙坚经过这些正在巡逻的周家部曲的时候,后者也大声向其致意:

“孙司马威震扬州,仁义无双!”

孙坚向其挥挥手,心中升起的满足感稍稍平复了刚才一直弥漫于胸腔的郁闷。出了城门后,天边已经滚起了玫瑰色的火烧云,臧旻营帐附近兵卒的炊火也已冉冉升起。引路的亲兵先示意孙坚先沐浴更衣、进飨食,后再见刺史大人。孙坚看了一眼已经装满热水的大木桶以及在一边被烤得流油的一只山鸡,点点头。

洗掉一身的血水与污浊后,孙坚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葛布单衣,一边就着酒水啃着鸡腿,一边思索着臧旻找其谈话的目的。当大半只鸡快成白骨的时候,前面那个引路的臧旻亲兵又催促孙坚即刻就去见臧旻。

“是否容在下整理一下衣冠?”孙坚指指自己宽松的单衣。这衣装只能做睡衣,穿着这个去见全州最高长官,实在是太失礼了。

那亲兵摇摇头:“大人只是想和您随便聊聊,穿成这样就可以了。您这就随我来吧!”

孙坚心中一惊。按照官场的规矩,不穿官衣的时候官员互相见面,就算私交,说的话也不能作为行政执法的根据。莫非臧旻想与自己发展私谊?

正想着,他已经被引入了臧旻的大帐。

不出所料,也已经沐浴完毕的臧旻亦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葛衣,正在烛火下边给自己扇着鹅毛扇,边读着用竹简编成的《春秋》。看到孙坚进来了,他立即和气得向其招手:“文台,不好意思,今夜你肯定已经非常劳顿了,还特意叫你来与我一叙!刚才还吃得满意吧?”

孙坚听了又是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臧旻叫他的表字“文台”。按照规矩,表字是平辈之间才能用的称呼,而无论就年龄还是官职而言,臧旻叫他的表字,都无异于自贬身份。孙坚有点结巴地回道:“臧刺史……”

臧旻摆摆手:“我现在又没有穿官衣,就别叫我臧刺史了,而且,这扬州刺史我可能也当不了几天了。就叫我的表字‘鹏举’吧。今晚我臧鹏举就想和你文台喝喝酒,别无他意”。

孙坚刚想喊出臧旻的表字,但还是觉得不妥,转而说:“请恕在下实在叫不惯。您是长辈,我怎么好叫您表字。还是叫您‘臧大人’吧。”

臧笑笑,没再坚持孙坚叫他的表字。但是他还是用“文台”称孙坚。他一边给孙坚倒酒,一边问道:“文台,听说你与吴家定了一门亲事?为何还不让吴家小姐过门?”

孙坚又是一惊。看来臧旻今天的谈话是有备而来的。真不愧是扬州刺史啊,已经派人去打探自己的底细了。考虑到自己并不知道臧旻已经掌握了多少关于自己的情报,孙坚决定不再撒谎,将其与吴彪定下的婚约内容大致讲给了臧旻听。

臧旻边听边点头,然后大笑了起来:“怪不得啊,怪不得!”

“臧大人,什么怪不得?”

“老夫一直很奇怪,文台你只是一个吴郡的别部司马,自己的俸禄都朝不保夕,为何在剿贼大战中一直如此出力?原来是因为想抱得美人归啊?!”

孙坚马上补充:“更是为了天子,为了朝廷!”

臧旻摆摆手:“这个‘更’字就有点虚了吧!就连见过天子的老夫,都不是特别喜欢他,你没见过天子,却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天子’,太虚了吧!……哈哈……”

孙坚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臧旻的话里可带有对圣上不敬之意,真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出自名儒臧旻之口。他转头确定营帐外无人偷听后,压低声音提醒臧旻说:“大人,您今夜是不是喝多了?”

臧旻指指自己空空的酒樽:“文台,你都没给我倒一杯酒,老夫怎么会醉?我看是你先醉了吧……”

“那……刚才您……您提到了圣上……”

“文台,你多虑了。今夜我是以师长的身份与你说话的,而非上峰。作为上峰,就得说些场面上的话;而作为师长,却要告诉你这朝廷实际上是如何运作的,否则,未来你又如何在官场上施展抱负呢?!”

孙坚立即听出了臧旻的潜台词。他其实是对自己早有提拔之心,所以今夜专门来传授官场之道。领会到这一点后,孙坚刚才脸上的紧张表情一扫而空,立即笑着给臧旻斟上酒,说道:“臧大人的教诲,肯定是千金难买,文台当洗耳恭听!”

臧旻喝干了孙坚给他倒的酒,捋了一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当今天子十二岁就登基了,如今也就大约和你一般大,实际上掌事的都是阉宦。建宁元年陈蕃、窦武举兵反抗阉宦失败后,外戚清流都已在朝中势微,目前的真天子是不是姓刘,恐怕还真不好说……”说完,他自己给自己斟上了一杯新酒,一股脑喝了下去。

孙坚本不敢接臧旻的话,因为这分明不像是官场经验之谈,而更像是臧旻自己在找人发泄郁积已久的政治情绪。但他又担心臧旻酒喝多了话越说越离谱,便主动将话题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大人,我相信天子还是圣明的。当年第五种大人蒙冤遭受朝廷通缉时,您给天子上的辩诉书可谓字字铿锵,名满华夏。最后那通缉令不也被撤销了吗?”

臧旻摇摇头:“文台,有几件事情你搞混了。第一,当时我上书的对象是先帝桓帝陛下,不是当今天子。第二,第五种大人是得罪了宦官才被陷害的,而即使是先帝,也是倾向于宽纵宦官势力的。第三,那通缉令虽然得到了撤销,但第五种大人一直没有得到朝廷重新录用,不久后就在家里染病亡故了。”

孙坚追问一句:“那么,为何宦官的势力那么大?”

臧旻又咪了一口酒:“文台,这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你倒说说,为何大家都那么恨宦官,但宦官的势力还那么大?”

孙坚挠挠头:“我是吴郡小地方的人,不懂京都的事情……只能根据道听途说胡猜……”

“私下聊天,胡说无妨!”

“嗯!”孙坚的脑子迅速整理着从徐真与祖茂那里得到的关于京都官场的点滴信息,并按照自己的理解对其进行了迅速的加工:“就拿第五种大人来说,我听说他在做兖州刺史的时候,得罪的可是宦官中的大红人中常侍单超,而单超曾经帮过先帝陛下除掉过‘跋扈将军’梁冀,因此,先帝念其旧功才放纵单氏培养其私人势力的。至于第五种大人,虽然从其曾祖第五伦开始便一直是大汉忠良,却对先帝个人没有什么大恩,所以在第五氏与单氏发生冲突的时候,天子便很难站在前者一边了……”

臧旻点点头,主动给孙坚倒满了一樽酒,然后继续问他:“文台,其实你知道的不算少啊?!那么文台你说说,单超除掉‘跋扈将军’梁冀的事情,做得对不对?”

“对!”孙坚边喝边说:“外戚梁氏不遵本分,祸乱朝纲,应当除掉!”

“那么皇家给单氏更大的权力作为回报,对不对?”

“也对!受人恩惠,应当……回报!”孙坚的回话有些犹豫了。

“那么第五种揭发单超亲戚单匡在济阴郡胡作非为的行径,对不对呢?”臧旻继续逼问。

“对!第五种大人当时是兖州刺史,对下辖的济阴太守单匡进行监察,乃是其分内事!”孙坚再回道。

“那么天子偏袒单氏、打压第五,到底对不对呢?”臧旻再问。

孙坚沉默了。他发现,他支持天子报恩的理由,却是否定第五种执行自己职责的理由;而更让人感到头疼的是,第五种所试图扞卫的,却又恰恰是天子自己的江山。孙坚感到自己的头有点发涨了。经过一天紧张的战斗后,他其实已经想不动如此艰深的难题了。半响,他终于迸出了一句话:“大人,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问对错还有意义吗?”

“有意义!”臧旻继续不依不饶:“因为你今天做的事,多少就有点像当年我在给先帝上书时所碰到的境遇。当时我运笔的时候,内心亦经历了私情与公义之争。论私情,我与第五大人素昧平生,却对臧家宗族的兴盛负有责任,不宜以身犯险;论公义,像第五大人这样的忠良反遭奸人陷害,可谓汉室不幸。至于你文台,难道今天你就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煎熬吗?”

孙坚想起被自己亲手斩杀的柳氏,点点头;但仔细再想想,又摇了摇头。他回道:“大人,孙坚杀柳氏,的确算是公务;但坚即使有救她之心,也非出于私情。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根本不算有私交,只是觉得她可怜罢了!”

臧旻再摆摆手:“文台你误会了!我不是说柳氏的事情!我是说你这两年多来在会稽剿贼事上投入的所有心力!你倒说说看,这事到底是出于你与吴小姐的私情,还是出于你对朝廷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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