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拿起筷子, 他不吃,我吃。嗯, 这鱼肉细嫩鲜滑,好吃,而且还没有刺。我就着装鱼的盘子埋头一口气吃了大半条,忽然听到对面的林越叫我。
“白冷。”
我抬起脑袋,两颊嫣红,嘴唇吃得水晶晶的,他好像一直看着我挺久了,我说:“干嘛?”
是你自己不要吃的。
林越笑了。他的笑, 就像一个清风徐徐的夜晚,天上的星光纷纷坠落幽冷黑暗的海水里。
“你还挺好养活的。”他说。
我哼哼两声,说:“你以为呢?我在宝鸣山的时候, 上顿不接下顿的苦日子,可没少过过。”
“为什么?”
我放下筷子, 闷声说:“我不会赚钱, 我师父也不会。”
我摇摇头, 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点, 对上林越的眼睛, 做出一个决定, 说:“我告诉你一件秘密,没跟旁人说过, 今天只告诉你, 你不要告诉别人。”
“哦?”林越挑眉, 我的话显然挑起了林越的兴致,他的背微微直起。
我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借着醉酒一口气全吐了出来,“我跟你说,我师父他骗我,他跟我讲过一次,说等我嫁人时我会得到一笔非常丰厚的嫁妆,我成亲那天的排场,比当个公主还风光。所以在宝鸣山的生活艰苦朴素点没啥,当做修行了,等我成亲后就等着享福了。”说到这,我声音不由提高:“哪有什么嫁妆!一只猪都没有!那时我们都快饿死了也没见师父拿点嫁妆出来救急,你说人真要饿死了,存嫁妆还有什么用!”
我感到身上越来越燥热,像是有把烈火在身体内熊熊燃烧,扯了扯衣襟,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怎么还不送酒来?
我不耐烦地朝门喊:“人呢!都去哪里了!还不上酒!”
我连喊三次,居然都没人来理会我。
我站起来,踢开椅子,踉踉跄跄地往窗边走。这间厢房的雕花木窗做得很大,我趴窗子上,让外边冰冷的雪气消消我身上的燥热。风已住,羽毛般的雪花依然源源不断从夜空上坠落,我伸出手接,很快的,一片、两片、三四片,白雪如梨花般静寂地躺我手心,又渐渐融化成水,从我的指缝滴落。
林越也来到了窗口另一旁。
不断有雪花飘落我掌心,又不断融化,可冰冰凉凉的雪花依旧不能安抚我似被火烧火燎的身体,贪图一时畅快,现在酒的后劲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忍受。我感觉快控制不住自己,想狠狠地发泄一通这些年来的怨气。
我默默地念,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念出声音,一声声说:“白相与、白相与、白相与……”
我希望想着他能让我好受一点。
白相与、白相与、白相与……
混蛋。
叫他名字更难受。
白相与也是个混蛋。
没一个人从始至终对我好,除了我师父,也只有师父,从认我做徒弟的第一天起,便真心的关爱我。
他们冷落我,一个个地离开我,不管我有没有做错事情。
那我这次真的做错了吗?
不,我又闷又堵只是因为我喝了太多的酒。
我眼瞥见楼下也是一间豪华的厢房,厢房里坐了很多个男人,看来已有岁数。早说过,能进出这醉霄楼的,都不是一般人,我身体向下倾,耳朵认真听了听,就听见他们之间客客气气地互相称呼对方为什么什么大人。
大人?
我仔细辨认,居然是一群朝中大臣。
醉霄楼就是给人精神和身份上尊贵的享受的,可这些大人们进了精致高雅的厢房,却好像不是来饮酒做乐的,皆安坐在位置上,神色间有不加掩饰的郁郁忧愁之色,主座位上坐着个男人,已两鬓发白,他也连喝三杯酒,却依旧难减脸上的哀色。
左边第三个位置的一个大人忽然向主座位上行了个礼,沉声问:“张大人,皇上今早召您去御书房,可有何结果了么?”
主座位上的张大人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摆摆手,又饮下满满一杯酒,长长叹息一声。
“这……”
那个提问的大人看向在坐的同僚,大家都一脸严肃沉重,一言不发。
厢房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压抑。
这时有人打破了这份压抑,站起身,表情激动地说道:“难道季丞相的事情,皇上真的打算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他忽然一拳重重砸在了桌面上,愤声说:“丞相无缘无故染急病去世,哼!我看定是被奸人所害!跟舒进决脱不了干系!”
那个张大人严肃地盯着他,缓缓说:“徐大人,小心祸从口出。”
“我!”他声音一止,颓然而坐。
右边座位上的三个人却一齐起身,齐声说:“张大人,我等打算明天再上一次奏折!”
张大人脸无表情地注视那三人,过了很久,沉声问:“你们打算跟皇上做对?”
“臣等不敢!”
张大人肃声说:“能够做的,老夫岂会因为害怕危及自身而没有竭力去做吗?君心难测,现在朝堂之上的形势变幻莫测,舒进无时无刻不等着抓住我们的把柄,如果再去得罪皇上,你们以为丞相地下有知,愿意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吗?”
座下有人咬牙切齿道:“可丞相死得实在蹊跷,今年秋时丞相莫名辞官,我等皆始料不及,丞相从未对此解释一句,但我等皆相信丞相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谁曾想丞相刚从位置上退下来几个月便突然一夜之间去了,说是忽染急病而逝,却疑点重重,而皇上似乎有意将这件事压下去,若是就这么不了了之,我等实在不甘心啊!”
另一个大人接声道:“丞相德高望重,一生为国为民,若当真死得不明不白,皇上如此作为,实在寒了当臣子的心!”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人表情悲愤难当,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最后却又都无可奈何、重新归于沉寂,然后散席。
眼睛移开,随意往楼下的长街扫视,大街上空无一人,哦,不,还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行人正匆匆走过醉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