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 我白天练功,大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坤湘宫。渐渐地, 感到身体有点吃不消。好在还年轻,多补补就好了。
夜里雪花寂寂下着,而林越似乎总在每个下雪的深夜到来,他从未进屋子里坐坐过,也许有的时候他来过我睡着了不知道也不一定。很多次他来时我已经上床休息了,他在屋外冷不冷我不知道,我觉得大冬天睡觉有番足够暖和的被子安寝,就已是一件安慰人心的事情了。
林越的话不多, 其实什么时候他的话都不算多。每次都是我叫他的名字,林越就会把窗子打开一点,然后我们交谈几句。
“你知道苏由信现在在哪里吗?”
“你找他?”
“嗯, 找他看看病。”
“看谁的病?”
“我父皇有个皇后,病得不轻, 想请他来看看。”
“你每天晚上不是都去看那个皇后吗?”
“唔……”我一顿, 含糊不清地说,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认为苏由信的医术有多好?”林越忽然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啊?”我想了想, 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 不都是靠他的医术传扬的么?”
他也给你看过病呢。我心里再加一句。
而下一句他说出的话, 真让我相信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要是哪一天我病的不轻,也用不着他来给我治了。”
照你这么说, 你觉得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也不算什么事?
我看了看窗外的他, 轻轻说:“得了病,就要尽力去治好它。”
“哦。”林越说:“有病治病,那治不好的病,最终下场是什么?”
我不说话,这还用说吗?
他似在屋外观赏着簌簌的夜雪,那俊秀如水墨画的身影似乎比雪花还寂寞。
我听见他百无聊赖的笑声,“有没有病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人活着岂非就是一直在生病?”
我说:“还是有区别的……”
他淡漠回:“当然有区别,就像是中毒,看你中的是什么毒了。”
我有点被他说动了,喃喃说:“嗯……我知道江湖中有很多杀人无形的毒、药,无色无味,甚至中了毒的人一点痛苦的感觉都体会不到,那种毒是日积月累的,一旦毒发,人说没就没了。”
我们都在中毒,死是必然的结局,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活着的时候,自己活得痛不痛苦。
徐皇后活得痛苦吗?我娘早去了,没人要得了她的性命,也不是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是她自己要了她自己的命。
她临终前要我日后做人要争气,也就是说她认为我能够长大成人。后来年纪渐长,我慢慢生出些疑惑:为什么她认为我能活下去?她那么大个人都活不下去,而我当时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够活下去?
她去世后,我没有丝毫准备地,甚至来不及为她伤心伤心,我的父皇、我的兄弟姐妹们竟一下子统统换上了另一番面孔,个个对我冷漠疏离。父皇还下旨命令我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留离宫内不准乱走动,偶尔可以出去玩玩,也只能去梅园待一两个时辰就必须回来,梅园是皇子公主们最喜欢玩乐的场所,因为地方足够大,我进去时欢声笑语不断,他们在我周围追逐打闹,却好像一个人也没看见我。
小孩子不懂何为孤独,那是种无形的暴力,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等受不了时,我自己走开。
我走回留离宫,找奶娘,虽然奶娘已很衰老,但她给予我的温暖,我已知足。
可这点温暖我都失去了。
每每回忆小时候的种种,真是人生再怎么提起勇气往前走,都不得不承认,有些伤痕已经刻进了灵魂里,永远磨灭不掉了。
“你就是把你所有的内力耗尽,那个皇后也活不过这个冬天。”窗外的林越突然说,声音冷清。
我不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苏由信现在在哪里。”他总算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聚散无时,从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