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值房中,何宗彦俯身捡拾起散落一地的茶盏碎片,看着方阁老仍旧面罩寒霜的老脸,束手默默退到一旁。
方从哲冷冷道:“这等洒扫杂事,岂敢劳您何侍郎大驾,老夫实不敢受!”
您老终于开了口,何宗彦心头大喜,这事便过去一多半了。
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是不显,何宗彦冤屈道:“阁老这话让下官堵得慌啊,只要为了朝政大计,慢说让下官洒扫,即便让下官抛头颅洒热血,下官也是心甘的。”
方从哲嗤笑道:“免了吧,你何侍郎何等样精细的人物,你的一腔热血和大好头颅,还是留着筹谋大事吧,老夫委实担待不起。”
“阁老说得哪里话来,今日之事下官鲁莽了。
当今朝堂之势如沸油滚火,留给咱们的时间着实不多了,下官亦是迫于无奈,只能行险一搏。
阁老慧眼如炬,当能体谅下官心境。”
这位阁老的性子何宗彦再熟悉不过了,大局观是有的,否则去年京察也不能领着四党戮力同心,将东林杀得丢盔弃甲。
不过其缺点同样明显,凡事讲究堂堂正正列阵冲杀,绝不能忍受半分弄险之举,颇有些诸葛武侯一生谨慎的意味。
如果事前将计划和盘托出,方阁老定然不会同意他们的行动。
如今现状已成无法更改,若要推进后续行动,就必须坦然相对。
他的目的是以下克上,逼迫方阁老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目前第一步虽然有所波折,但拿下镇远侯的目标已经达成。
接下来取得方阁老的认可进而全力支持,就显得至关重要。
即便最后大事定鼎方阁老居功至伟,可他何宗彦首举之功没得跑。
论功行赏,礼部尚书的实缺是跑不了的。
接下来好生运作一番,未必不能入阁拜相,如此也不枉厮混朝堂蹉跎半生。
方从哲怒道:“好一个沸油滚火行险一博,果然颇具楚人霸蛮之气。
好啊,老夫钦服之至,这便提前恭祝何大人马到功成了。”
何宗彦咬牙道:“阁老啊,如今我等楚人浙人齐人还分得清你我吗,若是不能未雨绸缪,下官恐怕覆灭之祸顷刻将至!”
“哦,老夫倒是孤陋寡闻了,有劳何侍郎赐教。”方从哲依旧怒气未消。
长叹一气,何宗彦道:“阁老明察,此番猝然行事,下官实乃情势所逼。
就在镇远侯府大宴宾客之后,下官便接到永宁侯共商大事的邀请。
永宁侯遭受顾家父子极尽侮辱恨怒欲狂,故而邀请下官与工科给事中贾继春、承乾宫管事太监崔文升,共议除去镇远侯的大计。
众所周知,镇远侯乃是咱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下官欲除之久亦。
得了永宁侯的相请,下官只得以身饲虎,与永宁侯共同筹谋。
咱们的计划是以郑贵妃为引子,崔文升以秘药喂服郑氏,造成郑氏暴病难治的假象。
进而惊动陛下威逼镇远侯,以陛下对郑氏的感情,即便深知镇远侯为人刚直尽忠体国,一旦镇远侯坚守本职,陛下也必然心中不喜。
继而福王适时以家书呈递陛下,令陛下愤而丧失理智贬黜镇远侯,而后我等尽使言官御史一发弹劾镇远侯,如此镇远侯必然不能继续镇守禁中……”
方从哲暗自咂舌,挺好的计划啊,咋就弄成一笔烂账呢。
“嘿,镇远侯丢了腾骧卫大印不假,可东宫也险些万劫不复,这笔帐又该如何算计?”说起这事儿,方从哲便气不打一处来。
何宗彦亦是心有余悸道:“此事下官大意了,原本下官合计着永宁侯要出手算计镇远侯,必然不会因为一己私怨而横生干戈,其最后目的无外乎为那位制造机会。
既然那位尚未死心,咱们便能借势使力,待镇远侯倒台以后,运作一番将腾骧卫指挥换上咱们的人。”
他脸色狠历道:“一旦禁中倾覆之时,咱们就能定鼎乾坤,还大明一个昭昭天日!
到那时,即便新帝登基,咱们又何惧东林秋后算账?
不曾想永宁侯那边竟然一石二鸟,将搬倒镇远侯与攀扯东宫的行动同时发动,如此……下官猝然不及之下便吃了个大亏。
此事说来奇怪,镇远侯绝无如此算计,定然有奇人相佐!”
方从哲冷笑道:“中了算计便中了算计,只要能兜住老底,即便事有意外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