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茅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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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子夜写作的前前后后(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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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第三部分《标金》。表现的要点如下:一、金融资本家只做了军阀的账房不能调节中国的工业。二、正当国际资本主义没落时期的中国资产阶级除了以外人附庸的形式而存在,是没有第二条路的。三、但是中国资产阶级尚虚言骗人,自称为中国资产阶级。

故事的结构:一、银价低落的结果,造成了中国金融资本的得利及工商业之倒闭。二、完全是买办阶级化身的中国金融资本家,比工商业者更堕落。三、专持加紧剥削工人,中国的工业家也难以自存。

这部分的内容梗概如下:古先生在三十年前得了半肢疯,卧居一楼,与世隔绝,日唯诵《太上感应篇》。古先生的长子在上海开办火柴厂,女及幼子侍父家居。民国十八年,因土匪连次洗劫附近各镇,长子乃租小火轮一条迎古先生到上海。古先生在汽车中外望,看见汽车、电车、冲霄大楼迎面而来,近代都市的紧张混乱,以及新式时装少妇袒臂露腿,凡此一切皆使古先生怔忡、晕眩,他展开手中所抱之《太上感应篇》,欲诵阅以宁定心神,然而不能。长子见状,乃以本日报纸授之。古先生看报,不料正有黄慧如案的新闻,他看了后气厥,遂晕倒于车中,从此不能再醒。火柴厂老板有个表兄,就是前二部分中纱厂主的老弟,现为某银行的副经理兼做投机生意,他劝火柴厂主不如以火柴厂抵押,得现款,做金子生意,但火柴厂老板不肯,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却正以私蓄做金子生意。但金价忽跌时,她也尽丧所有。

火柴厂因金贵银贱而原料(来自国外)腾贵之累,终于不能维持,抵押给外国银行,但仍为经理,对厂中工人演讲,尚自称“国货工厂”云云。

我本来打算以《棉纱》、《证券》、《标金》三部曲作为新小说的都市部分,而贯穿于此中的一个人就是《棉纱》中厂主之老弟。但是写完了提纲,就觉得这种形式不理想:农村部分是否也要写三部曲?这都市三部曲与农村三部曲又怎样配合、呼应?等,都不好处理。于是我就搁下了这个计划。

十一月,我转而写中篇小说《路》,这就又回到了写知识分子的题材。可是才写了一半多,眼病又第二次发作,这次比上次更严重。上次目疾发作时为我治病的某眼科医生,此次却束手无策。这就为难了。上海的眼科医生也不少,为我治病的那位,算是其中翘楚。他也束手无策,那么,还有谁可以请教?幸而郑振铎介绍了他的同乡而新从日本回来在上海开业的刘以祥。他检查我的两眼,就说我是老沙眼,现在两眼上眼皮已无沙粒,却结成瘢,这不是此次眼疾之原因。此次眼疾之所以严重,在于右眼角膜溃烂,成一小孔。左目则有厚翳从上而下已掩半个瞳孔。我听这么说,有点发慌。我问刘以祥怎么办呢?他说右目易治,只要注射自己血清,大约一星期可以复原,左目那层翳却比较难以对付,说不定多少时间可以消除。所谓自己血清者,是从我身上抽一点血,然后配以药。注射部分是在右目眼角。我听说要在眼上打针,即使是在眼角,也觉得诧异。但事到如今,只有照办。当天,刘医生取了我的血,嘱我第二天去注射。我回家对母亲和德沚说了,她们都大骇,说从没听说眼上可以打针。因此,第二天我去时,德沚便也同去。注射前,刘以祥叫我心想别事,不把注射当一回事。我闭目如教,心想写作之事,一会儿,刘以祥说成了,我睁开眼,不知何时已经注射完毕。刘以祥又问我喝酒否,抽烟否?我答一向不喝酒,但抽烟却多。刘说,从今以后,也不能抽烟了。又取出一支药膏,说每天几次抹在眼上,抹后要轻轻揉几下,并给了小小的玻璃管,说药膏就涂在管上。这种药膏是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但记得药厂名为Lily。回家后,德沚说,注射是右目左角眼皮上,也称赞医生本领好,这眼皮上注射真不容易。因为刘医生叫我不能再看书写字,总之不能再用眼,所以母亲就叫德沚监督我。

我每星期到刘医生处复诊。两星期后,右眼已经恢复原状,但左目的云翳如故。我耐心养病,左目不看书看报。如是者三个月,刘以祥说我的左目上的云翳也退去了。他说,出乎他的意料,我竟恢复得这样快。我说,这是因为严格遵守你的教导之故。药膏没有用完,刘以祥说可以继续用,每晚临睡前一次,直到用完为止。我也如教。

在这三个月的休息期间,眼虽不能多用,我的思想却大活动。我暂时抛开了《路》,又回到城市——农村三部曲上来了。我决定改变计划,不写三部曲而写以城市为中心的长篇,即后来的《子夜》。旧计划《标金》的故事第一节古先生的半肢疯及受不了都市的混乱紧张生活的刺激而中风,保留下来,但不是火柴厂老板的父亲而变为吴荪甫的父亲了。火柴厂之亏本等也保留,但厂主是周仲伟了,而且这个火柴厂主的性格比原计划的要复杂得多。

其次,我进一步研究当时的中国经济现状,决定将纱厂改为丝厂。因为,当时中国的工业产品以外销为主要业务的,唯有厂经(即机器缫成的丝),而且在法国里昂、美国纽约市场早已站稳脚跟,但此时受日本丝之竞争而渐趋于失利之地位。

这三个月中,好像重温读过的书,我又访问了从前在卢公馆所遇到,并曾和他们长谈过的同乡亲戚故旧。正所谓温故而知新,这一次重访同乡故旧,在他们的谈话中,使我知道仅一九三〇年,上海的丝厂由原来的一百家变成七十家。无锡丝厂由原来的七十家变成四十家。广东丝厂的困难也差不多。其他苏州、镇江、杭州、嘉兴、湖州各丝厂十之八九倒闭。四川丝厂宣告停业的,二三十家。这都是日本丝在国际市场上竞争的结果。这坚定了我的以丝厂作为《子夜》中的主要工厂的信心。我又从同乡故旧的口中知道,一九二九年中国火柴厂宣告破产的,江苏上海九家,浙江三家,河北三家,山西四家,吉林三家,辽宁三家,广州十三家。这又坚定了我以内销为主的火柴厂作为中国民族工业受日本和瑞典的同行的竞争而在国内不能立足的原定计划。这便是我用力描写周仲伟及其工厂之最后悲剧的原因。

同时我再一次参观了丝厂和火柴厂。我是第一次写企业家,该把这些企业家写成怎样的性格,是颇费踌躇的。小说中人物描写的经验,我算是有了一点。这就是把最熟悉的真人们的性格经过综合、分析,而后求得最近似的典型性格。这个原则,自然也可适用于创造企业家的典型性格。吴荪甫的性格就是这样创造的;吴的果断,有魄力,有时十分冷静,有时暴跳如雷,对手下人的要求十分严格,部分取之于我对卢表叔的观察,部分取之于别的同乡之从事于工业者。周仲伟的性格在书中算是另一种典型,我同样是综合数人而创造的。

在决定改写长篇小说之后,我就重新构思写出了一个《提要》和一个简单的提纲,在我的眼疾完全治愈,并续写完了《路》之后,又据此提纲写出了约有若干册的详细的分章大纲。现在这些大纲都丢失了,但那个《提要》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这个《提要》字数不算多,我就把它抄在下面。因为从中可以窥见我写《子夜》的最初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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