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琴千弦啊。”
琴千弦飞升之后,十七闷闷不乐了许久,芷嫣说她大概是喜欢上她大伯父了。
“是呀。”十七承认,“我喜欢他的,他以前救过我,后来又救过我家门主,帮了我好大的忙,我当然喜欢他。”
芷嫣闻言,默了许久,最后一声叹息,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没再说别的,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芷嫣心想,其实不用和十七说太明白的。反正现在琴千弦已经飞升了,去了另一个全天下都没有第二个人了解过的天地,十七就算弄明白了她对琴千弦的感情,也没什么用了。
不如就让她简单又迷糊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可能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把琴千弦忘了吧。
……当时芷嫣是这样以为的,可她算错了,十七不仅简单迷糊,她性格里最大的特点还有坚持。
于是在琴千弦走了之后,她沉郁的心情,一直没有缓解。
最后还是沉浸在幸福当中的路招摇回山看见了,随口点了一句:“你这么期盼再见他的话,就努力修仙吧,争取飞升,到天上去找他玩。”
十七当真了。
从此跟着路招摇一同游历天下,十七确实简单执着,从说要努力修仙的那天起,便抛却了沉郁的心情,起早贪黑地修仙。
但无奈她体质如此,无论怎样努力,所得修为甚至都比不上低级魔修修到的成果。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心怀希望,虽然修的修为少,可是她命长啊!
一天天地修,一天天地练,就算一天只有一星半点的积累,也是一份希望呀!
怀揣着飞升的期待,心思简单的十七每天都觉得自己过得十分充实且满足。
晚上睡觉之前,总会抿着唇笑,今天又过了,今天又有一点进步了,她离天上那遥不可及的琴千弦好像又近一步了。每当此时,在即将沉入睡梦之际,她好像也都会看见在那浩渺虚空之中,似有人在她耳边轻笑。
而当她在努力修行的时候,路招摇与墨青夫妇的感情生活也是更进一步——路招摇怀上宝宝了。一直到怀胎十月,墨青算着孩子出生或许就是这几日了,便托十七去就近的镇上找个接生的人来。
十七去后,正遇上两个低级魔修在为难稳婆一家,她上前就要揍人,可转念一想,她在小院里修了这么久的仙,平时路招摇和墨青都是不和她动手的,十七心里也知道,论修为,她这几年的功法要追上他们两人十分困难,于是便没动过切磋的心思。
现在看见两个低级的魔修,正好试试手。她打算用法力与这两人斗一斗,但十七怎么都没想到,在路招摇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之下,当她纯粹用法力与两人争斗的时候,居然都没斗过这两个低级魔修的联手围攻!
她凝聚出来的法力屏障被轻易地击碎,对方魔修的法力打入她的体内,当然,对方的微末法力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可这足够伤害她的自尊心了。
拼命练了这么多年,却是……依旧没有什么成效吗,连两个低级魔修都打不过,要飞升,谈何容易……
就算她命再长,恐怕也不行吧。
十七觉得无比失落,两个低级魔修不懂她的失落,对她肆意嘲笑,极尽讽刺,甚至要上来对她动手动脚。
十七一抬眸,黑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她没再用法力,直接照着以前的方法,抬手就将两人撕了,鲜血溅了她一身,两个嚣张的魔修变成了地上的肉块。她踢开地上的尸体,走到已经吓傻了的稳婆一家人面前:“我家主子要生孩子了,你去帮忙接生一下。”
稳婆忙不迭地应了,一路哆哆嗦嗦地跟着十七走回了院子。
到了院里,墨青看见一身是血的十七,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去后院将自己洗干净,然后带着稳婆进去看路招摇了。
一盆冷水泼下头,此时正值寒冬,她仰头一叹,一身的热气像她身体的精魂飞了出来,飘飘绕绕,飞上了天。
她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琴千弦了吧。
十七是这样想的。
在厉明歌出生后,好几次,十七躲在门后看墨青逗弄厉明歌,父女俩并未留意间散发而出的气息恐怕是十七再修十年几十年都修不来的。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大概是没有修仙的天赋的。
世人修仙何其多,然则真正飞升的又有几人。
这是十七第一次为自己的体质而感到失落。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总有一些事,是她注定无法去做的。
这段时间她睡着的时候,嘴角再没了微笑,而那缥缈虚空中的笑声,好似也变成一声浅浅的叹息。
十七觉得自己要放弃修仙了,她不再打坐,也不再去看修仙的书籍,却在这样的时候,倏尔有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场景真实得让她不敢相信。
她好似走进了一片白雾迷蒙的竹林里,林中有人着月白衣裳静坐,自己与自己对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想再见一面的琴千弦。
她笑了开来。“活菩萨。”她如此唤他,可唤了一声之后,随即又情绪低落下来,“我又没法修仙,这一定是在做梦吧。也就只能在梦里看看你了。”
她在棋局另一端的蒲团之上盘腿坐下,静静看着对面垂眸思棋局的琴千弦,琴千弦便也任由她看了片刻,开口道:“近来,我或许要下界历一劫。”语调熟稔,就像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坐着聊过天一样。
十七问他:“咦,你这才飞升几年,就要下界历劫了?话本子里不是说仙人历劫都是百年千年一次的吗?你长得漂亮,历劫都比别人多历几次吗?”
执子的手微微一顿,琴千弦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十七,他的眉眼天生淡漠,可眼角微微夹着三分笑意,黑眸里净是十七的身影,他道:“我尚有余念未曾了结。”
“哦。”十七点头应了,她不太懂琴千弦有什么余念,不过,“你不要怕。”她拍胸脯保证,“你在天上我瞅不见没办法,等你到了下面,我就来找你,一定护着你,绝不让别人欺负你。”
琴千弦落下一子,带着浅浅笑意:“有劳十七了。”
“没事,我喜欢你嘛,一定帮你。”
琴千弦终是失笑出声:“还是那么直率。”
而十七已经换了心思,她望着琴千弦的棋盘:“你自己与自己下棋吗?”
“嗯。”他收敛了笑,又落下一颗黑子。
十七看了一会儿:“黑子要赢了。”
“对。”琴千弦点头,似有几分叹息,“本是欲让白子赢。”
十七不解:“你自己和自己下棋,想让白子赢,怎么还会输呢?”
琴千弦默了一瞬:“敌不过天意罢了。”
随着他的话语,十七便慢慢醒了过来,这一醒,却已经是快到下午了。她兴冲冲地去找了路招摇,说自己梦见了琴千弦,他要下界了,她要去找他。
路招摇并未拦她,十七便又怀揣着希望上了路。可茫茫世间,要找人并不容易,到底谁是琴千弦呢,他会出生在什么地方呢,他会是什么样子呢?甚至连他是男是女十七都不知道。
十七唯一知道的事情便是琴千弦曾经是飞升过的人,那么就算他是下界历劫,出生的时候必定也会非同凡响。十七独自在世间寻了一些时日,后来觉得自己一个人找确实不是办法,于是她回了尘稷山,托芷嫣帮她查人。
在茫茫世间,寻找着天生非同寻常的小孩。
十年的时间,听过了无数的传说,找到了无数的孩子,或真或假,其中有三次还是十七亲自去抢的人,可抢回来一看,直觉便告诉十七,他们和琴千弦一点都不像。于是她又将人都放了。
后来听到北齐皇太子的传说,十七一开始是不信的,听过了那么多以讹传讹的假话传说,她其实已经有些怀疑这些事情了,怀疑自己的那个梦,也怀疑有没有下界历劫这回事。
可即便怀疑,她还是要去,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法修仙,不能飞升,如果连琴千弦下界她都找不到他,那这辈子真的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
无论如何,她得去试试。
北齐皇太子十二岁生辰那一天,北齐皇帝大宴天下,白日令皇太子前去素天塔祭拜天地先祖。素天塔前,是北齐这个王国最宽敞笔直的一条大道,直通皇宫,是皇家祭祀的地方。
而在素天塔上,是似可通天的塔尖,十七便立在这塔尖之上,静静地看着那被一众仙人拥护的皇太子,他坐在威武庄严的大轿里,缓缓而来。
轿中人的面目被遮掩,十七看不见他。可即将行至素天塔前的护驾仙人中,有人发现了她。
有人尚且识得她:“是东山主!万戮门的东山主!”
“路十七,是路十七!”
所有人都慌了。
他们不知道她来此是为了做什么,层层叠叠护着那轿子。
而轿中的人,听见骚乱,撩开了帘子,微微探出头来,往上望去。遥遥一眼,便足以让十七确认,没错,是他,是琴千弦。
模样不同,眉间多了一颗朱砂痣,五官也尚未完全长开,可十七知道,这种天生眉眼带淡漠的人,她只认识那一个。
素天塔上正值烈日凌空,十七将皇太子看得很清楚,下面的皇太子却看不见她。他只见黑影立在刺目的光华之中,轮廓是女子,那一身气势却不似他从小认识的所有深宫女子。
她身上带着血与煞的味道,可也那么干净通透。
“皇太子小心。”身边的侍从正在提醒,忽然间,黑影便如一只猎鹰从天而降,扑飞而来,径直撞破那些修仙者列阵摆出的阵法,闯进他的轿中,立在了他身前。
轿中空间狭小,且有装饰阻挡,外面的人害怕十七挟持皇太子,不敢贸然动手,而且……
就算他们贸然动手,对曾经的东山主来说,在场的仙人,一起上也都不够看。
十七只站在他面前,一抬手,半点没客气,直接用手指戳了戳他眉心的朱砂痣:“琴千弦,你这胎投的,可让我好找。”
皇太子被戳得有几分愣神地看着面前这人。
她的语气令人觉得很是熟悉,甚至……令他有几分怀念。
可为何有这般熟悉、怀念的感觉,他却说不上来。
万戮门他听过,是江湖上的魔教,可近年来也变得与修仙门派无异,不过就是行事稍微极端、诡异了些。东山主,他也知道,以前万戮门门主路招摇手下的那四个山主,名气大过任何一个国家里面的宰相、将军。
可江湖事江湖了,与凡尘俗世并无关系,她为何要找他,又为何唤他为……琴千弦?
“你找错人了。我乃北齐太子,徐昭。”他依旧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心中的困惑不露分毫。年纪虽小,这在绝对压制的情况下依旧处变不惊的风骨却与琴千弦有几分相似。
十七看了他一会儿:“是你,没错。”言罢,外面有修仙者吟诵起了咒术,他们打算将十七囚困在此,更有侍卫围在旁边,个个尖矛直指十七。
十七扫了一眼:“这里不好说话,我带你走。”
“等……”
十七办事是个急脾气,当时话一落,拦腰就将徐昭一抱,一下子就扛上了肩头,徐昭登时在她肩上没了动静。
外面的禁卫军与仙门的人见状,均是要发大力来拦,十七径直将那轿子的侧门一踢,如同匪贼一样,扛了徐昭纵身一跃,一蹦十丈高。北齐百姓见状均是大声惊呼,宫中皇帝、皇后也被惊动,在遥远的宫廷大殿之中跑出来望天大呼。
仙人们祭出各种各样的法器前去阻拦十七,十七随手扯了一把飞过来的剑,往后面一甩,只见那剑化作回旋镖,在空中“哗哗”一转,所有仙门法器尽数被击落在地。
长剑飞回,十七空中借力将剑垫在脚下,调动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法力,御剑而行,急速抛去了身后的一片鸡飞狗跳。
没过几天,万戮门东山主路十七挟持北齐皇太子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在北齐的国土上,刚入过镇的山野樵夫也在谈论这件惊天大事,十七在山间接泉水的时候,陡然听见北齐国君倾北齐之力要缉拿她的时候,只得摸了摸鼻子。
她其实……
真的只是想和琴千弦的转世换个地方说话而已……
当时打斗,她就没注意,这个徐昭原来身体竟这般弱,被她扛上肩头的那一瞬间就晕了过去。她打得火热,没有关注到徐昭,旁边的人可是眼睁睁地看见了他们皇太子被她弄晕了,难怪那么死命地要打她。
现在事情传到这些樵夫嘴里,已经变成路十七在皇太子生辰祭祀会上,杀了满京城的修仙者,一步屠一人,血流遍野,横尸无数。樵夫说得言辞凿凿,弄得十七都以为自己当时是不是真疯了,干下了那种祸事。
她接好了水,回了小树林里。
徐昭脸色苍白地倚靠着树干坐着,但见十七给他递了水来,他也没有拒绝,接过,饮了一口,复而问他:“你掳来我,是为何事?”
“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聊什么,十七其实也不知道,看着面前这个人熟悉又陌生的神色,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聊聊过去,他根本不知道关于琴千弦的过去,聊聊未来……这有什么好聊的。
“聊聊你吧。”十七最后决定道,“你喜欢我吗?”
“……”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徐昭还是少年,饶是再淡定,整个人也一下愣了。
“这……从何谈起……”要他对一个初次见面就掳走他,害他病发的人说喜欢?
“我挺喜欢你的。”十七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一见你面就喜欢。你放心,我不害你,你要是想回北齐,我就送你回去。你要是不想当皇太子,我就带你离开。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做。”
这话……来得比刚才那句还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