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飞云城的一户民宅中,傅长天轻轻磕着桌面,问站在面前的男子:“秦楼月已经到了飞云城了?”
男子站在房间的角落,低垂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今天下午到的,一来就去了闻人君那里。现在落脚于城东客栈的独院里,订了五日的房。”
傅长天低低的唔了一声。
“还要查什么?”男子主动开口询问。
傅长天侧头想了一会,而后道:“秦楼月的佩剑。”
男子依稀顿了一下,但紧接着,他的声音就在稍嫌冰冷的空气中响了起来:“龙吟,十大名剑之六,长四尺二寸,重八斤整,因见光后有龙纹,出鞘时响清吟而得名。”
如此说罢,男子又冷冷说道:“你若要我去夺他的佩剑,不可能。”
傅长天等着男子说完。继而,他才略微阴郁的笑了起来:“我要秦楼月的佩剑做什么?就是拿到了也没命享用。”
“那你问秦楼月的佩剑做什么?”男子冷道,“龙吟剑的那点资料,江湖中也流传的差不多了罢。”
傅长天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把目光挪到了微敞窗户的那一线幽暗之上:“我怀疑,秦楼月现在配的,不是自己的剑。是……”
紫黑的眸色渐渐转深,傅长天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说:“——是大人的剑。”
“秦楼月配叶白的剑做什么?”墙角处男子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沉沉的,“你不是说,杀了叶白的就是秦楼月么?”
“我自然是这么说的。”傅长天笑了笑。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下,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野兽捕食般的狠厉阴冷,“可我没说过秦楼月不喜欢大人。”
男子没有接口,仿佛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长天收敛了那一瞬的阴狠,只是眼神越发森冷:“秦楼月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够喜欢。”
“喜欢,所以信赖有加亲昵有加;不够喜欢,所以——”傅长天的声音转轻,“……所以,干脆利落的布局,干脆利落的杀人。”
“……你要我去查探秦楼月现在所配的长剑?”男子问,复又道,“不难,不过就算秦楼月配的是叶白的剑,又如何?”
“秦楼月配的多半是大人的剑,”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傅长天敛了目淡淡道,“至于其他,就不需你费心了。”
“你打算夺剑?”男子问。
傅长天倒不否认:“只有一个人跟着,这是最好的机会。”
面容隐没在阴暗之中的男子语气里终于有了些微的不解和不满:“一个死人而已,犯得着什么!”
傅长天眯了一回眼,而后笑了笑:“我不想对你拔剑,所以下次最好不要再说这种话。”
言罢,傅长天又淡淡开口:“有些人,纵不想死也该死;有些人,死了也便死了;还有另一些人,”他沉默着,微抿着唇,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还有另一些人,死了,也叫人不甘,惦念,追逐,以至……”
“——无法忘怀。”
夜,更深了。天上的月在不知何时隐没了去,地上倒是有三两盏灯火,却只越发显得孤零零的凄凉。
闻人君在黑暗中坐了一宿。
房内没有点灯。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此时趴在榻上休息的人天生就有着高度的警觉,十分浅眠。
黑暗之中,时间似乎过得尤为缓慢。
闻人君伸手轻揉了揉额角。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榻上沉睡之人的侧颜上。
束起的长发已经披散下来了,大部分被主人随意的搙到了后头,但还是有一两缕漏下的,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了玉枕之上。
闻人君看着那张脸。
十五六岁少年的脸,其实是颇为俊秀的,甚至能称一句清秀。然而他的主人,却总能让这样一张漂亮的面孔变得漠然,变得叫人望而生畏。不论是现在,还是……
……还是从前。
闻人君有了一瞬的晃神。下意识的,他向记忆中的面孔伸出了手。
记忆中的面孔安安稳稳的倚着玉枕,真实得几近虚幻。
闻人君的手几乎就要碰到鸦羽似的发丝了。
而躺在床上的人,却倏然睁开了眼。
点漆一般,浓墨似的。
闻人君的心口蓦的一抽,疼得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狠狠刺中,并肆意搅弄。
来得突兀的疼痛其实并不陌生,闻人君伸到了叶白发上的手只极短暂的停了一会,便顺势覆上,同时用衣袖遮了那对凌厉的眸子:“醒了?时间还早,再歇一会罢。”
隔了衣物而比往常更低了些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时辰?”
“鸡鸣而已。”闻人君回答。
声音再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