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了,也不好掉头回去。
青漓气哼哼的瞪了皇帝一会儿,终于还是默许了。
他们离开魏国公府时,已经过了一日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再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日头已经不像中午时候那样热了。
皇帝一番殷切,青漓也不好只晾着,等到了地方,便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便被他扶着,往水宁庵里头去了。
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四下里的人倒也不多,侍从们谨慎的往四下里散开,暗暗的警惕着,而明面上,却是英俊的男子扶着他有孕的美貌妻子,带着几个侍从进了水宁庵的前堂。
许是天气太过炎热,没人愿意出门的缘故,内里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再无其他。
这座在金陵颇负盛名的庵堂装饰并不华丽,朴素之中极有韵味,青漓抬头看着面前菩萨的慈悲面容,伴着淡淡的香火气息,也生出几分敬仰之意来。
看一眼一侧的香案,倒是点了几炷香,敬到了那上头。
她来时兴致缺缺,此刻居然肯过去敬香,皇帝暗自惊奇,面上却不显,只跟着一道上前,极诚心点了香,微微躬身敬上。
人间帝后,是不必向神佛屈膝的。
青漓目光平静的对着那尊送子观音看了一会儿,瞧着她怀中抱的小婴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也觉得心下生出几分母亲的慈爱,摸摸肚子,微微笑了。
皇帝往外看了看天色,向青漓道:“香也上了,咱们走?”
“这就走?”青漓有点讶异:“只上了一炷香呢。”
“不是妙妙自己说的吗?”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她,缓缓道:“心诚则灵。”
“也是,”青漓释然一笑,挽住了他的臂:“走吧。”
即使是日头西沉,外头也依旧有些热,青漓肚子大的厉害,步子也不敢放大,只叫皇帝搀扶着缓缓前行。
眼看着走出水宁庵的门了,正面却来了一个年纪不轻的妇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想来是求子的。
那几人衣饰上佳,显然出身不低,面上也有几分倨傲之色,眼见前边有人大着肚子,也没有躲闪的意思,直直的往前去了。
皇后有孕,正是八月待产的时候,哪里能叫人冲撞,不必皇帝吩咐,便有侍从上前隔档开,清出一条路来。
那夫人显然不料竟被人拦住了,面上闪过几分不耐之色,身后的侍女见状,便上前呵斥道:“放肆!你们可知我家夫人是谁?还不快快让开。”
“我们不需知晓你家夫人是谁,只需知晓自家主人是谁即可,”陈庆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退开。”
金陵之中,从不缺乏肆意之人,也从不缺乏顶级门阀的贵人,那妇人听对方这样讲,心中就有积分估量,抬眼去看被护卫在中间的人时,目光禁不住一顿,竟有了几分泪意。
“……萧郎。”
她这一句算不得高,却也算不得低,至少,青漓是听见了。
萧郎,叫的还真亲昵。
是跟前一次的实秋配对儿来的吗?
看她发髻梳起,想来已为人妇,又是到水宁庵这种地方来,显然是求子,巴巴的管别人的男人唤萧郎,也是可以了。
竖起眉毛来,青漓冷笑着,向皇帝毫不客气道:“这大婶是谁啊?叫的这么亲热!”
妻子有孕,又是即将临产,哪里能动气,皇帝连忙安抚她:“妙妙别气,当心孩子。”
一手揽住小姑娘,他倒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妇人,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还是没什么印象。
低下头,皇帝向青漓实话实说:“不认识。”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那妇人也是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颊,眼眶里的泪终于盈盈的出来了。
青漓在边上看她梨花带雨,只觉膈应的厉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就算了,一把年纪面色蜡黄的女人,这是干什么呢!
她心里头不痛快,语气也极不客气:“哭什么哭,有话就说,别婊里婊气装模作样,我倒胃口!”
那妇人显然不意青漓说话这般简洁明快,挂在眼睫上的泪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倒是有些狼狈。
她知晓皇帝身份,再见他身边挺着肚子的美貌小妇人,也能猜出那是谁,如此一想,心中不免更觉凄凉:“……萧郎,你不记得我了么。”
握住妻子的一只小手,皇帝安抚的捏了捏,皱起眉,极诚恳的道:“不记得了,夫人是哪位?”
那妇人显然不料自己连半分痕迹都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心中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再度落下了。
青漓鼓着嘴,心里头堵得直冒酸水,又气恼,又心酸,看了一眼皇帝,终于别过脸去,不理他了。
皇帝看小姑娘委屈的都要哭了,也顾不得别人,只轻轻扶住她的肩,将她给掰回来了,在她耳边道:“妙妙,朕不骗你,真的跟她没什么。”
他虽然爱欺负自己,可个人品质上还是过得去的,青漓尽管气恼,却也勉强转过身看他了,只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场闹剧若再持续下去,只怕小姑娘还不知要怎么气闷,皇帝无意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道:“夫人究竟是哪一位?说就说,不说就滚!你不知廉耻,别人也不知吗?”
“金陵就这么大,总会有办法知道的,到时候,只好请你夫家过去,说道一番!”
他这话极犀利,也没给那妇人留半分脸面,她显然不料皇帝这般绝情,面色登时白了,一时间讷讷无语,说不出话来。
夫妻俩一道归宁,出来上香本是好事的,可这会儿,皇帝被这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婆娘惹得心烦,还害的小姑娘委屈成这个样子,心里头烦躁的紧,正要带着青漓离去,陈庆却忽然发话了。
毕竟时过境迁,多年不见,变化也大,陈庆盯着那妇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认了出来。
“主子,”他走到皇帝身边去,低声道:“仿佛是老忠武将军,高家的人。”
他这样一说,皇帝就能隐隐约约的将时间连上,顺着一想,就从脑海深处将这妇人给翻出来了。
“是你?”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冷冷一笑,道:“骗了哪里的老实人,居然嫁出去了?”
那妇人面色愈白,口中凄楚道:“……萧郎。”
“住口!”皇帝难得如此疾言厉色:“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叫?”
“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或多或少能长些教训,也叫你父亲瞑目,现在看来,”他冷冷一哂,便扶着青漓离去:“狗改不了吃屎!”
只留那妇人几个停在原地,面色惨白晦暗,一片难言。
那婆娘在的时候,皇帝怼了她,青漓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夫妻俩要一致对外,可等到上了马车,她心头的火就冒出来了:“——那是谁?!”
皇帝心知今日叫小妙妙受委屈了,一面将她抱住,一面温声解释:“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青漓推开他的手,顺势在他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她动作太大,皇帝怕她惊着胎,连忙扶住了。
青漓并不领情,只冷冷的拨开他,气恼道:“——她居然叫你萧郎!”
“她心口乱叫的,如何能当真?”皇帝向她解释:“她父亲是旧忠武将军,同朕在西北颇有旧交,那时候……”
青漓有孕之后,愈发的娇气,也愈发的爱多想,只消一想方才那女人含着泪花叫萧郎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张口就能突出酸水儿来。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难过,心里头又酸又闷,抬手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妙妙,真的没什么,”皇帝看她杏眼里都冒出泪了,赶忙过去搂她,温声道:“朕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