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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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两袖蛇酣战素王,一剑九呵成大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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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对敌,唯有死战。

第十一终于来了。

不管是精心布局还是无心插柳,这个高手中最悲情的角色都踩在了最正确的时间、最恰当的地点上,几乎一下子掐住了徐凤年的死穴。李淳罡要与携带素王剑的吴六鼎一战,各自代表着江湖上新老剑道魁首,断然不会三招两式便能脱身。魏叔阳、吕钱塘四人已经悉数前往芦苇荡中,更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血战,便是拼死殆尽都有可能。此时徐凤年身边便只剩下死士青鸟,以及宁峨眉和其身后的一百轻骑。徐凤年转头看向跃跃欲试的大戟宁峨眉,不需问话,手持卜字铁戟的北凉猛将便点了点头,一手抬起,三十轻骑呈扇形铺开,三十把劲弩直指那位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无疑又是一场铁血军人与武林人士的宿怨较量。有大戟宁峨眉抵挡,徐凤年暂时不去看第十一,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掠而去的老剑神。不是他托大小觑了王明寅,而是高手间的巅峰生死战,注定招式穷极机巧,李淳罡也好,吴六鼎也罢,都是剑道雄魁,说不定任何一次出手,都比他从秘籍中采撷出来的招式要来得精妙,多看一眼记住个轮廓都是好。徐凤年低声呢喃道:“真是剑拔弩张了。”

李淳罡提剑而去,吴六鼎直面这位成名一甲子的剑道前辈,非但不惧,反而爽朗洒脱一笑,单手一拧,竹竿旋转离肩向前飞去,一袭青衫踏步而冲,握住竹竿一端,竟是和江上如出一辙,再以竹作剑,竹竿另一端猛然插入道路,轻喝一声,“起!”

那次他曾一竿翻江掀船,这回则是硬生生从泥路上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砸向李淳罡。弯竹掀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后,竹竿再旋回肩上,一脚轰然踏地,踩出一个大坑,脚下顿时溅起尘烟无数。本该当场脆裂的竹竿更被他双手曲压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双手再按一拧子诀,大竿如满月弓,弹向空中,弹中那片尘土,为其注入一道凌厉剑气。

身形掠空的李淳罡嗤笑一声,照旧一剑斩去,劈碎了障眼的尘土,同时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给砸得粉碎!

漫天尘土,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泥土落地后刺出无数坑洼,两人相距两百步的空旷官道上,剑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看得靖安王妃目瞪口呆。她如果留在那里,可不就是如徐凤年所言真要被大卸八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轻轻一剑之威,破空裂土,竟是如此恐怖?裴王妃原先对江湖武道并无印象,今日亲眼所见,才知可怕。她侧头偷偷看向徐凤年,并未从他眼中瞧出端倪,分不清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失魂落魄。

李淳罡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于尘土中疾坠向吴六鼎身前,这一剑被竹竿剑气与尘土阻挡,好似并未势弱半分,竹竿重回手中的吴六鼎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老剑神一剑凌厉而下,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意,将吴家剑冠的落脚点给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青衫吴六鼎轻声笑道:“好一个一剑仙人跪。”神态悠闲,说话间,竹竿却是丝毫不曾凝滞,带出一个浑然大圆,扫向老剑神头颅,呼啸成风,猎猎作响。老剑神一脸冷笑,竖子后生岂敢在老夫面前以竹竿论剑道?手上长剑气焰暴涨,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剑尖青芒缭绕。所谓剑气的高明境界,便是让剑生出一股与天地相通的浩然气概,世人只道是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杀人破敌,当真以为只是三尺铜铁剑身吗?

独臂李淳罡仍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吴六鼎这次不再避其锋芒,竹竿不改轨迹,横扫千军。

两人剑招,无非一横一竖。

李淳罡手上青锋与吴六鼎竹竿硬碰硬相击,发出不符常理的铿锵金石声,刺破耳膜。可怜裴王妃捂住耳朵,尖叫出声,却是徒劳,几乎要吐血。

徐凤年微微皱眉,走在她身前,无形中替她挡下这一记碰撞带来的气息波纹。

李淳罡手中剑与竹竿接触后,并非被弹开,而是如船头传授徐凤年剑招剑罡一般,瞬间再弹竹竿十六下,次次骇人。利剑剑尖本来才长达一寸的青芒爆绽到三寸,旁人只看到老剑神手上碧青剑气狂舞,再就是吴六鼎竹竿一弯再弯,终于承受不住老剑神仿若没有尽头的剑气侵虐,砰然作响,竹竿终归只是寻常竹竿,当中断折。取得先机的李淳罡面无异样,趁势劈向吴六鼎胸口,竹竿一断为二,后者双手各持半截,一退再退,飘出二十步。李淳罡便欺身二十步,剑锋始终不离吴六鼎这厮的胸膛,剑尖离了半丈,剑气如一条吐芯子青蛇,却只差一尺!

吴六鼎终于不再托大,单手竹竿变双手剑,吴家剑冢以剑招举世无双著称,他能以剑冠身份出冢行走,无疑在剑术上有着登峰造极的惊艳造诣。

竹竿不生一丝剑气,只以招数神鬼莫测见长,便是对上李淳罡这等一脚踏在剑仙门槛上的剑道宗师,仍是剑势走霸道路数,一往无前。李淳罡皱眉再松开,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敛去剑上青芒,剑罡不再,只是以剑招对剑招,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两人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不知挥了百剑还是千剑。

这边乱斗酣畅,天下第十一那边同样让人大开眼界。离阳王朝共计有弩八种,除去以脚力踏张发射的四弩,其余四种,以北凉铁骑手中的枢机弩最为杀伤力巨大,能够不输黄镫踏弩,故而这种北凉制式弓弩被美其名曰“开山”,与北凉刀齐名。既然敢称“开山”,力道可谓惊人,三十弩齐射,嗡嗡破空,可那第十一王明寅只是怡然不惧向前而行,伸出一只手,对着身前空中指点,将第一拨箭雨都给点落在地。一拨箭雨过后,连珠而来,第二拨箭雨骤至,神情古板的王明寅不再单手指点江山,双手握拳,衣衫鼓起,竟是摆出要硬抗弓弩的蛮横姿态,数拨箭雨皆是被他游荡于体外的气机剧烈弹开,纷纷斜插入地面,一时间王明寅身后布满箭矢,毫发无伤地径直走向三十位马上轻骑。

弩,其势怒,方能称弩。

可这庄稼汉子却不动声色便挡下了接连不断当头泼墨般的弩势。

他说要借世子殿下项上头颅一用。

便会说到做到。

凤字营校尉袁猛瞳孔收缩,死死盯着这名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一勒马缰,策马提刀杀去。北凉轻骑配合熟稔,袁猛两旁身侧扇形二十人再度张弩造势,身后剩余十人尾随校尉抽刀而冲。北凉军重视马政第一,不说重甲铁骑如何雄壮,便是轻骑所配马匹都远不是北凉以外骑兵可以媲美,何况凤字营是北凉军嫡系亲卫,所乘骏马皆属重型品种,高七尺,重两千斤以上,冲势之下,骑兵不论是佩刀还是提枪,都如山洪冲泻,马上战力惊人。裴南苇对于春秋国战并无太多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北凉骑兵所向披靡,今日一看十骑冲势,便有些目眩神摇,十人十马便已如此,北凉王麾下三十万铁骑,当年马踏六国,该是何等彪悍气势!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裴王妃瞪大眼眸,农夫模样的壮汉面朝十骑冲刺,双手拨开扇面两侧射来的箭雨,大踏步跑起来,对着一马当先的校尉袁猛的高头大马生硬撞在一起。靖安王妃意料之中村野农夫血溅三尺的残忍画面并未出现,而是那木讷汉子一记撞山撞折了战马脖颈,将袁猛连人带马一起撞飞出去,袁猛甚至来不及劈刀砍下。汉子继而加快步伐,双脚踩踏地面如轰鸣,不输马蹄声,双手摊开,撑在两匹马身上,骤然发力,把跟随袁猛身后的两骑四蹄悬空给横向摔了出去!

生于文豪世族再被靖安王养在金玉笼中的裴南苇微微张大嘴巴,一脸匪夷所思,天底下竟有这般膂力如神的武夫?

被这庄稼汉子一气甩开了三匹战马,身侧两柄北凉刀终于趁机砍来,力拔山河的汉子面沉如水,双手握住天下间锋芒最盛的制式北凉刀,只是一拧,就被他卷曲起来。

“下来。”

只听他平静说出两字,两名悍勇北凉骑卒便被他给扯下马丢出去。

这汉子当头一匹战马急停,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踩下!

他蒲团大的双手闪电缩回,高过头顶,握住力沉千钧的马蹄,冷哼一声,将这匹骏马给生撕了!

把一匹冲势惯性下的战马给活生生撕成两片,这得需要多大的气力?

没了坐骑的凤字营骑卒身形下坠,恰好被庄稼汉子一拳砸在胸口,甲胄与胸口一同炸开,当场毙命,血肉模糊。

接下几骑皆被这勇武汉子轻松摔出。

裴南苇不忍再看,下意识瞥向站在身前的北凉王世子,他背影依然挺立。她挪了挪身子,总算可以看见他的侧脸棱角,却没能看到预期的惊慌失措,这让裴南苇十分失望。那汉子势不可当,并且放话说要借头颅一用,这徐凤年当真是丝毫不怕吗?裴南苇再望向战场,才一个照面,世子殿下的亲卫骑卒便折损数位,可更让裴王妃震惊的是这等残酷局面下,其余凤字营轻骑依然如世子殿下一样腰板挺拔,对血腥场面视而不见。尤其是那手持大戟的魁梧武将,笼罩于一身沉重黑甲中,连人带甲加上铁戟,怎么说都有四百多斤,面对失利局面,只是骑于马上,岿然不动,好可怕的铁石心肠!裴王妃心有戚戚焉,北凉士卒都这般无情吗?

大戟宁峨眉提臂握戟,戟尖指向第十一王明寅,二十骑中十骑依然沉默抬弩,十骑则继续发起冲刺。

这汉子身后最先十骑中没有阵亡的骑卒,轻伤者重新上马列阵,重伤者则坐于地上,捡起弓弩。

隐隐形成夹击之势。

北凉对敌,唯有死战。

靖安王妃望着那十骑不惜性命地策马前奔,以往听靖安王赵衡说起,总不理解他言语中的彻骨阴寒,现在她终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她颤声问道:“你的轻骑挡得住吗?”

徐凤年没有作声,凝神注视着那边李淳罡与吴六鼎的当今剑道顶尖一战,额头已经渗出汗滴,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去死记硬背,记下所有能被自己看穿的剑术,这可比背诵围棋定式要耗神千万倍。老剑神弃剑罡不用,与吴六鼎纯粹以剑术对剑术,双方剑招炉火纯青,妙至巅峰,老头儿未尝没有让他观战裨益的念头,不能浪费了这份好意!吴家剑冢走了一条羊肠小道,摒弃缥缈剑意,独求一剑挥出无人能解的招数。传言冢内剑士人人枯槁如鬼,其中不乏挑战失败后落得被吴家禁锢的高明剑术大家,终生只能给吴家后辈喂剑养剑,久而久之,剑冢不仅葬剑藏剑十数万,更详细记载了天下剑招十之八九。道路上吴六鼎虽然两截竹剑越战越短,招数却越来越霸道生猛,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吴六鼎即便在局势上越发处于劣势,但他能以竹剑对敌名中有剑罡的老剑神百招而不败,足以自傲。

徐凤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言自语了一句让身后裴王妃一头雾水的话,“技术活儿,当赏!”

当裴王妃看到第二拨轻骑被那一路踏来的汉子摧破,那不动如山岳的大戟武将终于要开始冲锋厮杀,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果连这将军都挡不住的话,你该怎么办?”

可惜徐凤年仍是没有理睬。

靖安王妃一气之下抬手就要捶打这北凉王世子殿下的后背,这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不等她出手,就被绣冬刀鞘狠狠击中腹部,她顿时脸色苍白蹲在地上,身体蜷缩,异常绞痛,眼眶中已是布满泪水,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出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徐凤年眯眼遥望芦苇荡,对于大戟宁峨眉亲自出阵,仍是不加理睬。

青鸟柔声道:“若是宁峨眉败了,奴婢求一件兵器。”

徐凤年好奇地问道:“何物?”

青鸟神情复杂,低头道:“刹那枪。”

徐凤年愣了一下,转头说道:“我哪来这一根当年枪仙王绣的成名兵器?”

青鸟望向马车,平静道:“它一直藏于车轴。”

徐凤年讶然道:“青鸟,你说实话,你与王绣是什么关系?”

青鸟轻声道:“他是我父亲,杀了我娘亲。”

徐凤年心中叹息,犹豫了一下,说道:“宁峨眉败了便败了,我本就不觉得他与一百轻骑能够完全累死王明寅,到时候等这天下第十一力竭,你再出手。”

蹲在地上双手捧腹的裴王妃抬头咬牙切齿,“徐凤年,你就不怕这一百人死绝?!”

徐凤年转头看了眼再难以保持雍容气态的靖安王妃,平静说道:“你懂什么?”

只有仰头才能与徐凤年对话的裴南苇神经质笑道:“我懂什么?你这北凉王世子与靖安王世子赵珣有何两样?不是一样临阵退缩,只懂让你们眼中命贱不如蝼蚁的人去白白送死?我今日就要看着你到时候如何向那江湖莽夫跪地求饶!”

“那你等着好了。”

徐凤年转头继续望向青衫吴六鼎与羊皮裘老剑神的对战,不出意外,李淳罡的好脾气要用光了,接下来才是一番真正酣畅淋漓的大战。

青鸟盯着裴南苇。

一位是卑微不堪言的奴婢,一位却是荣华富贵至极的王妃。

当下竟是青鸟居高临下看着裴南苇,后者则噤若寒蝉。

裴王妃看着这名眼神凌厉的婢女走向马车,弯腰抽出一根车轴,车轴在她手上碎裂,露出一根通体猩红的长枪。

枪名“刹那”。

芦苇荡首尾两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大战正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这厢则是云淡风轻,老者小酌着从农家那里求来的自酿米酒,不远处一些个稚童扎堆窃窃私语,不时对着老人投来好奇眼神。对生长于芦苇荡的孩子们来说,这老人长得挺像平日里襄樊大城里出来赏景的老儒生,可那些与家眷们来这边游玩的老书生可不太瞧得上酒酿,都是自带佳肴好酒。

老人和蔼地笑了笑,对一名茅舍主人家的髫年女童招招手,小女孩儿怯生生走上前,老人自顾自掂量了一下灰白老旧的钱囊,似乎囊中羞涩,只倒出十几枚铜钱,一股脑交给女孩,吩咐她去让爹娘煮一尾由家养水老鸦捕捞而得的鲜鱼,看着女孩蹦跳离去,老人笑着呢喃了一句“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青州自古被称云梦水泽,芦苇荡这一块乡野村民,更是家家养水鸦,顿顿餐黄鱼。老人颇喜这清蒸黄鱼的质朴滋味,那帮襄樊士子豪绅舍近求远,垂涎海鲜,不惜百金求购,便是一路有冰块储藏,早已失去“趣味”,在老人眼中分明是最下等的食客,更称不上老饕。他眼角余光瞥见小女娃在家外乌黑水缸边上怔怔出神,最终还是拣选了缸中一尾最大的黄鱼,去交给娘亲清蒸。老人笑眯眯说道稚子才有菩提心,人老是为贼呢。随后便望向竹桌,桌面上看似漫不经心摆放了数十颗岸边捡来的鹅卵石,石子大小不一,各自距离不等,等农家煮鱼的时分,老人已经从桌面上丢掉一些略小的石子,而几颗个头偏大的鹅卵石则向石子最密集的区域挪近了几分。

等女孩端着盛放有一尾清蒸黄鱼的木盘而来,葱花与老姜的分量很足,还特意加了酒酿与几丝火腿。老人先接过筷子,丝毫不介意农妇是否遵循了虚蒸法去煮鱼,小小一尾黄鱼,人心足了,才有真正滋味。老人将盘子放在石子不多的桌子边角,下筷如飞,小女孩见老人吃得津津有味,格外开心,笑逐颜开,立即不再怕生,轻轻问道:“老爷爷你是襄樊城里人吗?”

老人缓了缓下筷,摇了摇头,笑而不语。需要与爹娘一起劳作而晒得肌肤黝黑的小女娃哦了一声,有些遗憾。村里同龄人总是以去过襄樊城做谈资,总说城里头是如何气派,城内富人是如何阔绰,她从未去过襄樊,自然憧憬羡慕得紧,更听说那里的姐姐们都如仙子一般,她心想自己长大以后如果能有她们一半好看便好了。老人吃完了那一尾清蒸黄鱼,把木盘和筷子递还给小女孩,轻声笑道:“等我走了,你与爹娘说一声,今日就离开芦苇荡去十里外的鲤鱼观音庙烧香,烧过了香,便可与那观音娘娘讨要一些银子,只需敲碎娘娘手中石头鲤鱼,里头就有。小女娃儿,谨记取了银子后莫要急着回家,最早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别忘了这话儿等我走后再说,离家要早,归来要晚。”

小女孩目瞪口呆,估摸着只当是听天书了。老人不以为意微笑道:“你就当我是这一方水土的土地公公好了。”

童心童趣的她雀跃道:“老爷爷真是神仙?”

老人不置可否,摸了摸女娃的脑袋,伸手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小女孩使劲点头,老人重新低头观看桌面上星罗棋布的石子,似乎陷入类似棋枰上的长考,女娃悄悄离开。老人既然不是襄樊人士,怎做得来庇佑一方水土的土地神?何况老人当然不是什么神怪,只不过稚子心诚,哪里能想到这些门道。他虽非神仙,不过真要计较起来,以世人眼光来看,早与仙鬼无异。春秋九国乱战,各地“天象异变”层出不穷,青龙出水,神碑破土,雌鸡化雄,哪一桩哪一件不出自他手?

不说这些庙堂经纬天下纵横,仅以三尺之局的围棋而言,当初西楚王朝士子好清谈,弈风渐盛,那入圣、通幽、斗力、守拙等九段弈品便出自他手。如今天下棋坛三派名手呈现三足鼎立,朝廷设棋待诏,由王集薪、宋书桐在内的六位拔尖大国手品订棋谱、鉴定棋力,登榜者浩浩荡荡四百余人。

这老人竟自称便是这四百棋手聚集一起联合与他手谈,他仍可轻松胜出,这等狂言,整个天下也就唯有他说得出口,偏偏王集薪等人不敢应战,不管是联手还是单挑,都装聋作哑,这位老者棋力之超凡入圣可见一斑。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这位老狂徒放话说此生不再与人手谈。

老人盯着桌面,嘿嘿一笑,“前后五百年已无敌手,岂是妄言?徐家渭熊,想要与老夫比肩,还早得很哪。”

要知道老人早年初入上阴学宫,自号三甲,剑走龙蛇,于湖畔大雨后泥泞中一气呵成《砥柱录》,开篇便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年行走四方八荒,闲来无事,便教了陆诩落子生根,如何去接地气,教了李白狮声色双甲,教了那伪王妃如何媚人祸国,替一位女子代笔了《女诫》,让广陵王烹杀了次子,误导了钦天监那帮无知后生,只要他愿意,谁不是他手中棋子?接下来他要去教一个挎木剑的温姓小家伙如何用剑。西楚老太师亡国后除了滔天记恨于人屠徐骁,还捶胸顿足大骂老黄獠以三寸之舌杀三百万人,说的便是这老头了。只不过这些风云跌宕江山倾覆,皆成棋盘上的定式,留给后来人来解读。

分辨不清具体年纪的老人捏起一颗位于桌面正中的浑圆鹅卵石,“姓赵的这位,落子在天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倒也可爱。”

坐在一只小板凳上的老头眼神转换,落于石子最为密集的当中一颗硕大石子,“第十一王明寅,当先一冲。置死地,能否后生?”

视线再轻轻一转,“王家有女持刹那,是拼死一断还是妙手一镇?”

老人不停神叨叨地喃喃自语,瞅见了那只盘旋的青白鸾,啧啧道:“乱象横生,乱,真乱,乱中有序。”

最终,老者伸出两根手指习惯性摩挲斑白双鬓,皱眉道:“莫非今日素王便要对上大凉龙雀?容老夫算上一算。”

老人不去看桌上纹枰乱局,复而长考一番,本意是掐指算上一算,不承想这一闭眼,就变作了休憩打盹,再不去管那桌上棋局,咂巴咂巴嘴巴,半睡半醒间细声呢喃道:“黄鱼真香。”

这馋嘴又惫懒的老头儿,真是那被上阴学宫大祭酒毁誉参半笑称“超凡入圣,绝无俗气,果真不是个人”的上下五百年棋坛第一人?

这好似寻常老儒的老头儿才刚要酣睡,那一头彻底平地起惊雷。

连绵不绝!

“吴家后生,真心寻死不成?!素王剑做摆设到何时?”

老剑神何谓名中有剑罡?

只见李淳罡手中剑青芒猛然间一涨再涨,哪怕是裴南苇都可清晰看见老剑神三尺冷锋宛如青蛇盘踞,先前只是丝丝缕缕,瞧不真切,当下则是青气粗壮如手臂,完全盖过了利剑本身,一剑撩起,将吴六鼎手中被削得如同短小匕首的竹竿彻底碾作齑粉。这还不止,原本游刃有余的吴六鼎终显狼狈,袖口被凌厉剑气削下一角。李淳罡似乎根本不想给吴六鼎将素王出鞘的机会,大笑一声,得势不饶人。一番剑术较技,洞悉此子分明选了一条霸道剑的冷门路数,你要霸道,就剑士而言,老夫一生对敌无数,谁能比两袖青蛇更霸气?

老夫一剑无非起与落。

东观广陵大潮,踏潮头而过江。北看千万野牛奔腾,踩牛身如履平地。南临汪洋巨浪拍头,一剑炸开江海。西上烂陀山以剑问佛,斩杀罗汉二十三。

李淳罡剑势再涨!

就没有尽头吗?

莫不是要一鼓作气再入陆地剑仙境界?

手中无剑的吴六鼎已经数次在鬼门关徘徊而返。

这条平坦道路满目疮痍,无数道沟壑交错分布。

吴六鼎身后当代剑冢中几乎可算是一骑绝尘的剑侍缓缓睁开眼睛,她背后素王剑轻颤出蝉鸣。

但她深知这柄名剑何时出鞘,何时送交到吴六鼎手中,极有讲究,一个不慎,便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姜泥听见车厢外炸雷阵阵,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等她看到远处李淳罡单手剑气无可匹敌,只是轻轻说道:“很好看的字。”

鱼幼薇坐在车厢角落,捧着受到惊吓的白猫武媚娘,因为两头幼夔趴在车里沉闷嘶吼,她听到姜泥的言语,再瞥了一眼脚边的紫檀剑匣,嘴角露出苦笑。

青鸟问道:“公子,那吴家剑冠要败亡?”

徐凤年只是心无旁骛地专注观战,没有转身,摇头道:“败肯定要败,这吴六鼎过于托大了,若是一开始便拔出那素王剑,断然不是此刻光景。不过会不会死,不好说,吴六鼎作为剑冢这一辈最出彩的天才,怎么都应该有几手压箱绝技傍身,就看机关算尽之前,能否拿到素王剑,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当初徐骁要我十年不许握刀,那时候我也不懂事,一气之下就什么都放下了,若非如此,我早该想到安排府上高手捉对厮杀,偷尽他们的所藏绝学。这趟出行游历,不管用何种手段,我都得摸到金刚境的门槛才会罢休,要不然实在没脸皮回北凉。”

青鸟柔声笑道:“不难的。”

徐凤年心情略微好转,呵呵笑道:“借你吉言。”

裴南苇实在不理解这北凉王世子殿下与那称作青鸟女婢的关系,靖安王府上上下下哪里会有这等打心眼里相互亲昵的主仆?

徐凤年突然转头看着裴王妃,问道:“你都听到了?”

靖安王妃下意识点头,随即摇头。她被绣冬刀鞘击中腹部一次后,委实有些怕了。

这一转头,本是想吓唬裴王妃,无意间瞥见青鸟与她手中无枪缨的猩红长枪,有些失神。

那在天下九大神兵中唯一榜上有名的古枪,枪尖非但不锋锐,反而钝朴异常,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弧形。可正是这根钝枪,在大宗师王绣手中浸染了无数高手的鲜血。王绣单枪匹马纵横江湖,巅峰二十年,以杀伐果决著称于世,枪下亡魂无数,不论武学高低,不论家世贵贱,一言不合便拔枪,一怒瞠目便杀人。四大宗师中最是嗜血好战,以死战搏杀去精进修为,尤其以王绣北去敦煌两千里最为血腥,每次杀人定要用长枪洞穿敌人头颅。一次武评说王绣三十而立,枪术虚实奇正,进锐退速,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血气之盛举世无双!第二次武评上榜,评点为王绣四十不惑,重下本源功夫,返璞归真,既精且极,终为枪法开山立派。第三次上榜,王绣被评作万般枪术烂熟于心,熟能忘手,继而忘枪,已是枪仙。

当见到青鸟手握古枪,徐凤年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青鸟的死士身份。

冷冰如死物。

正当徐凤年看到刹那枪怔怔出神的恍惚时刻,芦苇荡一道身影疾速掠出,喊道:“世子殿下小心脚下土甲!”

几乎那人出声示警的同时,徐凤年脚下泥地炸开,一具庞然大物就要破土而出!

青鸟脸色顿时雪白,手中刹那枪直刺那具偷袭世子殿下的傀儡。

来得及吗?

她眼睛一亮,光彩夺目。

不知为何,本该被一击毙命的徐凤年似有意似无意猛地抽出绣冬刀,做出了羚羊挂角的神来一笔。

一剑仙人跪!

雨中小道上,李淳罡曾以伞作剑,一剑轰破符将红甲中的水甲。

徐凤年偷师苦学不得精髓的那一剑,鬼使神差,于生死关头终于融入绣冬刀。

裴南苇只看到那纨绔世子一身锦绣衣衫鼓荡浑圆,单手刀直刺而下,浑然天成。

那刺客竟被硬生生刺回地下!

那一出京城再出上阴学宫的公子哥始终坐在“天波开镜”牌坊上,嘴里叼着一根纤细芦苇管。姓赵,是天子人家的国姓,名楷,则是他娘取的,是楷体的楷,也是楷书的楷。起先他只是以为娘亲是要他做人如楷书,为人如形体方正,行事如笔画平直,可作楷模。后来入了宫,几次单独与大师父去祭祖,才知道赵家陵墓里有一棵老祖宗亲手植下的楷树,枝干直而不屈曲。

此树枝繁叶茂,一如赵氏皇家,不过赵楷每次听到大师父望着那棵树苦口婆心唠叨赵氏的荣辱,都没什么感触,对他而言,这个家总是不如儿时那个茅屋来得舒服安心,因此极其宠溺他的大师父也难免会无奈于自己散淡的性子,赵楷不以为意,若非这等没有野心,想必明面上刺杀他的次数早就翻番了。

那位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生有六子一女,算上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共计七人,对他动了杀机并且付诸行动的有两人,其余按兵不动的,大多也不怀好意。赵楷唯独不讨厌那个总喜欢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公主妹妹,她真算是那男人的掌上明珠了,不过性子虽说泼辣蛮横,但都摆在脸面上。每次偶遇,赵楷总要拿她鼻尖上的细碎雀斑说事,总能得逞,被她丢掷摔碎的夜明珠没有十颗也有八颗了,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闺女,谁娶回去谁遭殃。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最后一具符将红甲,犹如道门仙师从天庭请下凡间的神将,身高一丈,双手按在龙阙剑柄上,直插大地,这便是符将红甲中的金甲,五甲中牢固不可摧第一,战力雄浑第一,尤其是手中龙阙巨剑,剑气肆意磅礴,这柄剑从未出世,是大师父被他求着去令一位老铸剑师耗费五年心血铸成,每铸一寸,剑气长三分,铸至半截时,那名铸剑师已经不敢再继续下去,后来赵楷才旁听而来是大师父抓来老铸剑师的家人,一日杀一人,只剩孙子时,铸剑师才继续锻造,龙阙出炉时,恳求大师父放过孙子一命,大师父点头,老铸剑师跃入剑炉自尽,但老人孙子转眼便被大师父扼杀。听到这件事后,赵楷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心怀愧疚。

大师父可不是二师父那般释门菩萨,他是被朝廷隐隐称作一人之下的可怕人物,统领十万宦官二十余年,是被骂作人猫的韩貂寺,更是当年把符将红甲活生生剥皮卸甲的宗师级高手。赵楷曾亲眼见到一拨刺客被大师父缠绕三千红丝的左手悉数击杀,皆是一指削去天灵盖,不动声色暴虐杀人,大师父总不忘朝自己笑,赵楷从不觉得大师父气焰阴森,一如当年娘亲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赵楷眼中仍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赵楷叼着芦苇秆子,轻声说道:“芦苇荡作战,木甲占据地利,可惜我那小舅子来早了。到了秋天,芦苇易燃,火甲威力可加倍,若不是水甲没被老剑神毁去,估计那几名北凉扈从就有来无回了,哪里需要我偷偷摸摸让土甲去行刺,带上金甲正大光明碾压过去便可。小金,你说是不是?”

符将红甲人披覆甲胄前便已是死人,自然没有回应。赵楷脚下这具红甲中的死尸来历尤为敏感,生前是屈指可数的一品金刚境高手,只可惜对上了指玄第一人的韩貂寺,下场凄凉。赵楷曾询问大师父天象境实力如何,这位大貂寺笑着说等以后老奴双手破敌便是了,但以指玄境杀天象高手才有意思。赵楷心想大师父真是厉害啊,轻轻吹掉芦苇秆,伸了个懒腰,眼神清淡望向不远处战事胶着的木甲火甲。既然今日有吴家剑冢与王明寅挑大梁,赵楷就不去抢风头了,反正他与四甲只要露个面,就是一种最实在的牵制与威胁,堂而皇之坐在最醒目的牌坊上,做诱饵也无妨。

吕钱塘抱着必死之心进入芦苇荡。他们四人对四甲,分明是毫无胜算,世子殿下的意思,不难得知,能拖住多久是多久。芦苇荡外李淳罡对阵剑道后辈吴六鼎,有八分把握,大戟宁峨眉与一百轻骑再加上那名深不可测的女婢青鸟,胜负至少五五对开,只要两处临近世子的战场取胜,就是大局已定,芦苇荡中四人战死拼没了又如何?这种情况,早在听潮亭亲眼看到北凉王时就有心理准备,王侯将相门阀世族里出来的公子,有几个不是性情凉薄的枭子?即便没有他们父辈的雄才大略,可心性脾气却都学得十有八九了。

九斗米老道魏叔阳并未直接参战,只是气定神闲地袖手旁观。

苦力活还得由吕杨舒三人来做,没办法,瞎子都看得出这老道人在世子心中分量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重,所幸牌坊下一具符将红甲在护卫坐于牌坊上的姿态浪荡的年轻人,眼前只有两具汇聚佛道神通的傀儡。至于土甲想必是隐匿于地下寻求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吕钱塘当仁不让率先仗剑前行,单独对上一具红甲,体态丰腴的舒羞与双手雪白的杨青风联手对付另外一具。大概是吕钱塘心知此战生还机会不大,非但没有败坏气机,反而斗志勃勃。广陵观潮悟出来的剑意,本就隶属于老剑神那一脉,李淳罡江上一剑两百丈,让吕钱塘收获颇丰,一剑出手再无任何挂碍,手中赤霞大剑一往无前,不管身前红甲如何皮糙肉厚,吕钱塘只管以手中剑疏泄四十年种种坎坷不平,红甲每次与大剑碰撞都会擦出一大串火花。

舒羞双掌击在一具符将红甲胸口,骤然发力,只是让其轻轻一晃。身形矫健如鬼魅的杨青风弹腿扫中甲人头颅,对方却纹丝不动,伸臂要去捏断杨青风的小腿,后者却凭借一弹之势早早后撤。舒羞趁机对着红甲一顿连拍,一次比一次势大力沉,这等凌厉攻势与她身段模样实在不太相符,次次声响沉闷,终于让红甲后退,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

这位叛逃出南疆巫宗的娇媚女子心中愤懑,娇斥道:“姓杨的,你好意思让一个女人挡在前面,昨天晚上力气都丢在哪个娘儿们的肚皮上了?!”

杨青风落叶般坠地后,只一瞬便又如豹子弓腰再冲,踢中红甲腰部,对舒羞的讥讽谩骂,只是嘴上轻轻说道:“你老母。”

舒羞听见后大怒,却只能发泄在正面红甲身上,美艳脸庞露出一丝狰狞,一掌贴在红甲胸膛,另一掌迅速叠在手背上,喝道:“去死!”

砰一声。

符将红甲终于向后倒去,轰然砸出一个大窟窿。

正是此时此地,舒羞与杨青风一同身形匆忙后掠,舒羞大声喊道:“魏老道!”

术士魏叔阳眯眼一笑,脚下步罡踏斗,行云流水,好似踏在了天上罡星斗宿,一身庄严道袍飘荡开来,最后一手双指朝天,一手搭臂,掐诀道:“不踩天罡兵不动。起!”

当魏叔阳一脚踏下。

倒地刚起的红甲身边一圈有三十六柄桃木剑破土而出,悬空而定。

这自然不是千里飞剑取头颅的剑仙本事,而是一门道家奇术,道门既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有其玄妙神通。只见那三十六剑随着九斗米老道士手指一翻,跟着剑尖齐齐朝下,斜指地面上的符将红甲,精研术法半辈子的老道人默念咒语,剑阵疾速下坠!说来奇怪,当初小道上那具水甲除了被李淳罡水珠指玄和以伞化龙卷破去,便是马撞与吕钱塘大剑都伤不到丝毫,此时竟然被桃树制成的木剑一剑接一剑洞穿甲胄,足足三十六剑,将这一具符将红甲扎成一只刺猬。魏叔阳手段不止于此,通过世子殿下描绘的水甲上符箓云纹,推测出这些符将红甲的气机如何运转,老道士再屈指,驱使两柄插在腰部的桃木剑深入甲胄几寸,沉声道:“杨青风,持这两剑,卸甲!”

杨青风退而复还,双手抓住两把桃木剑重重一划,直接将这具红甲给拦腰斩断!

不死凶魁一般的符将红甲终于没了动静。

魏叔阳如释重负,看到天波开镜牌坊上的陌生公子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略作思量,震惊道:“不好!杨青风,速去通知殿下小心土甲!”

牌坊上的赵楷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察觉到了?”

他低头笑道:“小金啊,没料到小木还没发挥作用就被那术士给折腾没了,去,给小木报仇。”

在北凉为将,不敢陷阵冲锋,根本就是个笑话,从北凉王徐骁到小人屠陈芝豹,再到一杆银枪无敌手的白熊袁左宗,谁不是身先士卒的勇夫?面对勇悍无匹的王明寅,宁峨眉拖戟前冲,骏马重甲,大戟猛将。在他命令下身后弓弩射杀不可停,无须理会是否会误伤到他。宁峨眉就是要耗死这名天下顶尖武夫,朝那大踏步而来的王明寅策马而去。宁峨眉卜字铁戟精准刺向这汉子的胸口,北凉边境,不知有多少北莽敌人被他这一戟给挑刺到空中。

王明寅脚步稍稍停顿,探出一臂,一拳砸在铁戟上,大戟震颤,宁峨眉并未脱手,只是戟尖却只得向下刺去,王明寅腾空而起,一脚将宁峨眉踹下马!

宁峨眉不愧是一名虎将,胸口铁甲被王明寅踢出一个巨大印痕,只是他从马上落地后没有倒地,而是用沉重长戟拖地,卸去那名武夫带来的力道,立定时,宁峨眉嘴角分明已经渗出血丝。王明寅似乎没有料到这名北凉武将能够立而不倒,眼中略有异色,没有急于进攻,不去管那些弓弩劲射,箭矢一旦近身,只是轻松伸手拨去,这开山弩的利箭对他而言,仿佛是那不痛不痒的轻柔飘絮,一拂则散。宁峨眉见王明寅静止不动,将大戟猛然插入地面,双手摘下头盔,丢下摆满短戟的行囊,继而悍然脱下身上甲胄。

王明寅一直面无表情,等到那名勇将重新拔出大戟,这才踏步前行。

一夫当关独自面对这天下第十一的宁峨眉同样默然冲刺起来。

的确,杀人便杀人,哪来那么多听着好似要掏心窝的废话。痛快一战便是,需要相互言语吹捧或者诋毁吗?

宁峨眉马下大戟依然声势惊人,剁刺钩啄,圆转如意,近百斤的大戟在他手中挥得阴阳相济。王明寅始终板着那张贫苦庄稼汉子的生硬脸庞,面对大戟一记凶狠挂掳,抬臂格挡。可以见到坚硬戟身竟然被挤压出一道弧线,压到极限时,大戟以更快速度反弹,宁峨眉借势身体一转,双脚在地上拧出一个圆形坑洼,大戟更是在空中劈出一个大圆,传出一阵刺耳风声,卜字铁戟再度磕向王明寅。始终单手化解的后者左手掌心粘住大戟,右手绕过,双手掌心相向握住,电光石火间猛然发力,卜字戟头被王明寅转了半圈。宁峨眉因为不肯脱手大戟,即便掌心炸出鲜血,哪怕身形魁梧,亦被带出一个大弧圈,脚底鞋子破烂不堪,身畔尘土飞扬。

先前说出要借世子头颅一用的王明寅终于第二次出声:“借戟一用。”

只见宁峨眉大戟顿时离手,握戟的那只粗壮手臂无力下垂,鲜血滴滴落下。

王明寅得了大戟却不用,一掷而出!

将远处一名持弩的北凉骑卒整个人从马背上钉入地面。

戟尖朝上,尸体在下,戟身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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