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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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徐凤年又逢青衣,徽山主往见世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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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枳在停马寺说了一句俗人怕果,菩萨怕因。徐凤年面对杨太岁也说过心境跌落,就如草籽茁壮生于大山石缝,如圆镜破开一丝裂隙,愈演愈烈,再想破镜重圆,难上加难。两个姓徐的两句话,双语皆是成谶。

徐凤年收回视线,不去看那位生出三千青丝的六珠上师。这批八百白马义从的战马都精心筛选过,在奔袭之前便祛除了北凉军标识,此时走得没有后顾之忧,不怕被抓到明显的把柄,即便有高人顺藤摸瓜,徐凤年也可以说是西域僧兵栽赃嫁祸。决定这种争吵走向的关键,不是道义,也不是真相,而是棋局双方手谈人物身后的兵戈战力。徐凤年从青鸟手中接过那只从马车锦盒中拎出的银瓶,似笑非笑。

袁左宗提枪纵马在徐凤年半马之后,脸色凝重。按照常理,独杀老僧杨太岁的世子殿下应该精神萎靡才对,便是昏迷不醒也在意料之中。可此时徐凤年策马狂奔,神采焕发,没有一丝疲态,反倒是一身凌厉气势攀至巅峰。尤其是那柄以春秋士气为玄胎锻造而成的春秋剑,剑气冲霄,未曾出鞘,仍是隐约有种种龙鸣,如九条恶蛟翻江倒海。袁左宗心中喟叹,这场截杀胜得堪称惨烈啊。况且还有诸多依旧藏在水下的暗流。杨太岁战死,皇子赵楷自刎而死,如此一来,北凉跟朝廷的情分算是彻底掏空了。

袁左宗笑了笑,望向徐凤年的背影。下一次,若再有战事,便是他带领自己这帮北凉老卒征战四方了吧?

黄沙万里,看久了本就是一幅枯燥乏味的景象,可在众人眼中更是异常的满眼荒凉,触目惊心。真是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方圆三十里,撕裂出无数道大小不一的沟壑,早先天空无云而响雷,直到此刻才渐渐声响衰减下去。好在有先前世子殿下雷池剑阵杀老僧的手段做了铺垫,此时白马义从也没有如何震惊,只是一个个握紧枪矛凉刀。拥有徐凤年、袁左宗、徐龙象、六臂阴物和青鸟,这支战力只能用近乎无敌来形容的骑队顺着沟壑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一条深不见底宽达二十丈的鸿沟边缘,那边站着一位中年青衫儒士,负手而立,两鬓霜白,风流夺魁。

正是曹长卿。

这位在西垒壁成为陆地神仙的亡国儒圣朗声笑道:“都走了。”

徐凤年抬了抬手臂,除去新生双臂的阴物丹婴,其余都在袁左宗带领下绕行鸿沟。徐凤年将那只本该价值连城如今却只能按斤两算价钱的瓶子丢给阴物,掠过鸿沟,阴物则一手握银瓶,双臂托马跃过。反正它就是手多。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对上这么一位有六条胳膊的,估计谁的心里都没底。哪怕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曹长卿,也不免多瞧了几眼。大官子曹青衣见徐凤年眼角余光游移,微笑道:“你二姐徐渭熊受了重伤,被公主御剑送往北凉王府。至于那位不知如何称呼的陈芝豹,已经孤身一人去往西蜀,相信很快离阳上下都知道出了第二位异姓王,不过低于最早六大藩王的亲王爵,仅是蜀地郡王。”

徐凤年点了点头。

曹长卿叹息一声,走上前,屈指一弹,弹在徐凤年眉心,“你的伪境指玄,自悟断长生,可断得别人的长生,何尝不是断自己的长生。你这种不计后果的回光返照,真想死在徐渭熊前头?”

徐凤年原本强撑而架起的气势,在曹长卿一弹指之后,顿时一泻如虹,整张英俊脸庞都扭曲得狰狞。曹长卿对那头阴物笑道:“劳烦你按住他的心脉,到北凉王府之前都不要收手,我稍后传你一段口诀,你帮他引气缓缓下昆仑,不要松手,切记。”

双相阴物闻言后轻柔伸出一臂按住徐凤年的心脉。

徐凤年黯然道:“我姐?”

曹长卿平静道:“被陈芝豹捅透了胸口,又被梅子酒青转紫,命悬一线。想要活下来,就要看她本性里的求生欲如何了。”

徐凤年吐出一口紫黑淤血,向后倒去,所幸有阴物环臂扶住。

曹长卿不惊反喜,笑了笑,“吐出来好。放心,只要你不死,徐渭熊十有八九便不会死。都说世间但凡万物,有不平则鸣,像我这种读书人不平则登高诗赋,说到底,长生之道,还是讲究一个人不可心有戾气过甚。你啊,辛苦隐忍得太多年了。知道李淳罡老前辈为何一直说你天赋不如公主吗?公主比你天然通透,当然,这也与她是女子有关。”

徐凤年眼前视线模糊,依稀看到曹青衣青衫破碎,更有血迹缠身,忍住刺入骨髓的疼痛,咬牙问道:“陈芝豹做蜀王,是赵家天子临时起意的一招后手?只要我敢截杀赵楷,他就肯让陈芝豹去西蜀封王?还是说早就跟陈芝豹有过承诺约定?”

曹长卿又叩指续长生,气机徐徐下昆仑,徐凤年双脚脚底板顿时血如泉涌,浸透得渗入黄沙。然后才听他缓缓说道:“赵楷是棋子,却并非起先便是勾引你入瓮的弃子,那个皇帝还没这等孤注一掷的大魄力,除非是赵楷的爷爷还差不多。他啊,稍逊一筹,守成之主,大多如此,要不然也坐不上龙椅。赵楷既是试图以后屠龙的一颗活子,但也不是不可以舍弃,就看你们北凉如何应对了。没有这场截杀,给赵楷十年,在西蜀、西域两地站稳脚跟,截断北凉退路,有了本钱,赵楷说不定就可以真的登基坐龙椅。但是万一,赵楷被人,尤其是被你堵死在西域,京城那边也得有后招,因为陈芝豹也必须走出去,只要你起得来,他在北凉就没有待下去的理由。陈芝豹和你爹是一样的人,心底仍是很念相互的香火情。当年老皇帝那般逼徐骁,大将军一样没有反,就是这个道理。只要一方没有老死,就绝不过那条底线——谋反。这种事情,无关对错,人活一口气,没有这口贯彻一生一世的,休想有大成就。我曹长卿自然也不例外。徐凤年,要是不觉得没有高手气度,咱们坐着说话?”

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是了。

阴物扶着他缓缓盘膝而坐,曹长卿也坦然坐下。

曹长卿笑问道:“不光是你这场截杀,离阳和北凉的大势,同样是一环扣一环。这一局棋,你身在局中,可以看到十之七八,已经殊为不易。如果我早早告诉你,三寸舌杀三百万的黄龙士,和春秋时期号称第一谋士的人物也参与其中,你还会这么一头撞入铁门关吗?”

徐凤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曹长卿也不觉得奇怪,望向身边这条被梅子酒割画而出的鸿沟,轻声感慨道:“实不相瞒,陈芝豹差点让我大半修为都留在这里。若是我跟他都没有后顾之忧地死斗一场,我能活,他会死,但我的全部修为也就废去,到时候就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了。”

徐凤年重伤所致,言语含糊不清,“他就算进入陆地神仙,我也不奇怪。”

曹长卿惊讶地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笑问道:“你这般看好陈芝豹?”

徐凤年双手搭在膝盖上,平淡道:“陈芝豹视我如草芥草包,我视陈芝豹一直是文武皆无敌。”

曹长卿摇头道:“陈芝豹比谁都看重你。临行前,他曾说过以后迟早有一天会堂堂正正跟你一战。陈芝豹还说,这句话,他也在肚子里憋了二十年。”

徐凤年苦涩道:“我是该高兴吗?”

曹长卿乐得这小子吃瘪,舒心大笑,敛了敛笑意,“两朝灭佛一事,让龙树僧人圆寂,这位佛门圣人一走,陈芝豹是占了便宜的,否则他也不能那么快入圣。”

徐凤年由衷笑道:“徐骁不太爱说大道理,不过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要吃得自家苦享得自家福,但也得看得别人好。所以我一直认为天底下那么多好事便宜事,总不能都搂在自己手里,这也不现实。就跟美人那么多,你娶回家也就那么几个,是不是,曹叔叔?”

曹长卿眼神欣然,不过手上一指轻弹,“别喊我曹叔叔,咱俩交情没好到那份上。”

徐凤年点头道:“确实,否则你也不会放陈芝豹去西蜀了。毕竟以你我那点淡薄情分来计较,你能够挡下陈芝豹去铁门关就算十二分的厚道。陈芝豹去了西蜀,是京城里杀敌一千自折八百的阴损勾当,给北凉埋下祸根,离阳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既然想要气运犹在的西楚复国,总归是天大的好事。”

曹长卿洒然一笑,并未否认,“我不希望他执掌北凉,但我希望让陈芝豹去西蜀称王,因为西楚想要复国,就只能是火中取栗,乱中获利。棋局越乱越好,一个你所在的北凉,远远不够。”

徐凤年啧啧道:“怕了你们读书人。”

曹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徐凤年,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在其位谋其政,你当北凉王和做北凉世子是截然不同的立场。这之前你剑走偏锋,次次以奇兵险胜,但以后仍是要正奇并用才行。就好像这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截杀,说到底,许多事情不光是赵家天子,离阳王朝张巨鹿、顾剑棠那些老狐精怪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徐骁在李义山授意下,这些年走得更多是阳谋路子,无可指摘,才有北凉今日基业,你可不要辜负了老一辈北凉人的期望。赵楷这次输得不是气运,而是输在了他想要以小搏大,滔天富贵险中求,但他有一点忘了,他是皇子,是要争夺帝位的角色,但太平盛世之中,往往一步一步走近龙椅的龙子龙孙,都讲求一个潜龙在渊的韬晦。京城那边,大皇子得大显势,四皇子得大隐势,你都要小心。”

徐凤年微微作揖致敬,“心诚领教。”

曹长卿轻轻挥袖叠放在膝盖上,“说实话,以前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多情而薄情,如今亲眼见过一些事情,反而有几分看好了。上次去北莽南朝的姑赛、龙腰,途经北凉,跟大将军有过一番密谈约定,这次按约行事阻挡下陈芝豹,算是还清了一笔西楚欠给你们徐家的老债,以后就是两不相欠最相宜,该杀你时,我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徐凤年笑道:“不怕你家公主骂你?”

曹长卿愣了一下,屈指一弹在徐凤年眉心,让后者一阵倒抽冷气。

阴物欢喜相面孔竟是会心笑了一笑。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快到冬天了,她又该生冻疮了。”

曹长卿哑然,随即笑道:“对啊,又该扎草人骂你了。”

徐凤年被阴物搀扶着起身,“我赶着回去看我姐,你家公主殿下肯定是不愿见我的,曹叔叔,咱们是分道扬镳,还是一起走一段?”

曹长卿起身拂去尘土,“各走各的,你小子少跟我套近乎。”

徐凤年给阴物飘向马背,抱拳跟这位儒圣曹青衣别过。

一骑绝尘。

曹长卿站在原地。

这一次徐骁披将军甲而非穿凉王蟒袍,出现在了边境。

因此,曹长卿此刻是目送年轻北凉王离去。

事后黄龙士。

离阳王朝上下都喜欢用这个说法来讥讽某人的马后炮。

当然,马后炮又来自黄龙士独创的象棋,象棋取代别名“握槊长行”的双陆,成为仅次于手谈的名士行径。

北莽一间小茶馆。

那只掉毛的鹦鹉依旧喜欢逢人便喊公公,姓黄的茶馆掌柜还是那般不上进,养了一头大猫的少女又没个好脸色给顾客,加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酒馆生意冷清寡淡得跟坟场一个德行,这让始终没能挣钱去青楼装风流的温华当下和裆下都很忧郁啊。

今日茶馆外头挂了免客歇业的木牌子,温华拎着鸟笼走入酒馆后,他从不亏待自己的五脏庙,做了碗香喷喷的葱花面埋头吃。掌柜的老黄不知从哪里摸来三只木盒子,盛放了满满的棋子,两盒黑白子,一盒七彩琉璃子,清空了桌面,在那里摆摆放放,不断落子又收子。看得温华一阵火大,装神弄鬼,有本事学自己哥们儿徐凤年那样摆摊赌棋挣铜钱去!闭起门来装棋圣棋王棋仙,算什么英雄好汉!吃完了葱花面,正想着是不是偷偷去灶房再来一碗犒劳自己,只是想着入不敷出,委实没这脸皮揩油。温华一点不浪费地吃光舔净了大白瓷碗,对着空碗唉声叹气。百无聊赖,只好端着碗筷去黄老头那边坐着,那个一不合心就朝客人呵呵要手刀杀人的贾姑娘扛着一杆向日葵,双腿搁在长凳上怔怔发呆,温华没胆子跟她坐在一条凳上,就让黄老头稍微挪一挪,把屁股搁在黄龙士身边。温华看到桌面上黑白对峙,夹杂有许多枚色彩缤纷的琉璃棋子,他想要去摸起一颗瞅瞅是否值钱,要是值钱,偷拿几颗典当了也是应该嘛,都多久没给薪水了?更别提逢年过节的红包了!可惜被黄龙士一巴掌拍掉爪子,温华随手把碗筷放在桌上角落头,嬉笑道:“老黄,干啥呢,给说说名堂呗。”

黄龙士当下一手拎了一盒琉璃子,一手掐指微动,凝神屏气,没有理睬温华这店小二的聒噪。

温华觉得无趣,只得转头望向喜欢呵呵笑的少女,“贾家嘉嫁加价假架佳,我跟你把话挑明了啊,那头大猫就是个馋嘴吃货,咱们养不起!”

清秀少女呵呵一笑,都没看温华一眼。给酒馆当牛做马还不得好的温华一拍桌子,怒道:“别仗着老黄头给你撑腰,你就跟我呵呵呵,我又没有化石点金的神仙本事,咱们三个人三张嘴都没那只大猫一张嘴吃得多,店里生意这么惨,也没见你上心。你说昨天那位,不就说了茶水不地道吗,你就要拿盘子削他脑袋;还有大前天那个客人,说茶香不够浓,你又要拧他脑袋,你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还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少女面朝温华,呵了一声。

温华一拍脑门,给气得憋出内伤。

黄掌柜轻轻抚平那些被瓷碗震乱位置的棋子,皱眉道:“饿不死谁就行了,你就算把茶馆开成北莽第一大,就有出息了?”

温华反问道:“这还不算有出息?”

自有一股温文尔雅气度的老儒商瞥了一眼,“那你干脆别练剑,我保证让你成为北莽一等一的豪绅富贾,如何?”

温华摆手道:“去去去,不让老子练剑,还不如杀了我。”

黄掌柜笑问道:“老子?”

温华赶忙笑道:“小的小的。您老下棋这么久了,手酸不酸,肩膀累不累?给您揉揉敲敲?”

落子越多,一张桌上就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和相对稀疏的琉璃子,那只瓷白碗就成了碍眼的玩意儿,老人挥手道:“拿走。”

温华“得嘞”一句,端起碗就小跑向灶房,自己吃独食弄一碗葱花面,是不太地道,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下个三碗面,给那对奇奇怪怪的父女也捎上还是可以的嘛。不理睬温华那小子,黄老头望着越发局势明朗的棋局,手中将一颗相对硕大的琉璃子狠狠敲入一处腹地,然后是否要提起拔去一颗琉璃棋子,显得犹豫不决。老人放下棋盒,自言自语道:“闺女啊,这次老爹我是错过这场好戏了。没法子,京城那位当年被我害得自断其舌的男人,寄了信过来,要跟我算一算老账,老爹一方面于心不忍,一方面又期待着接下去的走向,也就答应了他一回。棋子要活,能做眼,下棋人才有意思。要不然你瞧瞧,这儿叫铁门关,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死在那儿总比死在鬼气森森、几万死人一起分摊气数的沙场上强多了。这颗去了西蜀的大琉璃子,如果一口吃掉了赵楷和徐凤年那两批棋子,留在北凉的话,比起他去当什么郡王,可有趣多了。别瞪我,是那小子自己要一头撞入这盘棋,我这回可没怎么给他下绊子。放心,那小子这趟赚大了,世袭罔替北凉王,稳喽。”

“徐凤年死了,陈芝豹坐上北凉王的位置,就得一生一世活在徐骁的阴影下。赵家亏欠徐家的老账旧账,以陈芝豹的性子,肯定要明着暗着一点一点讨要回来。京城那位男子,不想看到这一幕。但是那家伙小瞧了下一任北凉王,姓徐的小子,哪里就比陈芝豹豁达大度了?这也不怪那家伙,毕竟陈芝豹明面上还是要强出徐凤年太多太多了。可历来国手对弈,眼窝子浅了,是要吃大亏的。”

少女摇晃了一下金灿灿的向日葵,呵呵一笑。

老人这一生纵横术迭出机关无穷,让人雾里看花,甚至十几二十年后才恍然大悟,但老人本身少有与人诉说的情形,但既然身边是自家闺女,则是毫不藏私,娓娓道来。

“这回呢,敌对双方谁的屁股都不干净,为了顾全大局,输的一方就得捏着鼻子承受。这场截杀的底线很清晰,赵家天子不亲自动手,徐骁也一样,至于各自儿子是生是死,看造化,拼谋划,比狠辣。不过京城那位九五之尊有个双方心知肚明的优势,他有多名皇子,死一个哪怕有些心疼,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这场率先落子在棋盘的赵家天子,显然没有意料到北凉应对得如此决然,徐凤年亲身赴险截杀,许多扎根极深的暗子都陆续尽起。否则按照常理来说,只要剑阁没有那何晏三千精骑,只要那姓南宫的余孽没有出阁,只要曹长卿没有按约去还人情,输的还是徐凤年和赵楷。陈芝豹则短时间内不输不赢。垮了北凉,做了蜀王,不过将来等徐骁一死,北凉也有一半可能是他囊中之物。陈芝豹跟徐骁相比,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在于年轻,文武俱是当之无愧的风流无双,有些像我……”

“呵。”

“行行行,爹也不跟你吹嘘这个,继续跟你唠叨唠叨正经事。陈芝豹的优势还在于多年蓄势,寒了天下士子心的只是他义父徐骁,而非儒将极致的这位兵圣。劣势嘛,也很明显,想做北凉王,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去了封王西蜀之后,他在北凉军中积攒下来的军心士气,会跟着徐骁的去世,一样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如果真心想要当皇帝,最多只能等十年,再多,说是气运也好,民心也罢,都聚拢不起来了。人心凉薄,谁都一样的,怎样的声望能绵延两代三代?也就只有徐骁在离阳军中这么个异类了。陈芝豹,还差了些火候。

我早就说钦天监那帮皓首穷经的老书生,都是只认死板象数不懂天机如水的半吊子,被我骗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个记性。赵楷这小子也有意思,真以为自己天下气运无敌了?那西域女上师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赵楷之气运,可是靠附龙三十余年的韩貂寺,以及杨太岁那老秃驴死死堆积出来的,加上她自身也有道行,有她在旁边,赵楷的气数无形中又被累加一层,可不就瞅着是块有望登基称帝的香饽饽了?三教中人亲身入局,有几个能有好下场?龙树和尚,杨太岁,不都死了。龙虎山那几些天师,老一辈的也都没个好下场。说到底,都是自以为超然世外,实则半点不得自在、不得逍遥的可怜人。

老爹我啊,春秋之间摆布了那么多其表大吉其实大凶、凶中有吉吉中有凶的祥瑞和异象,这帮聪明人还是没看透啊。可见聪明与聪慧,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北莽太平令临老偏偏不服老,还要跟我对局一场,不知道明确两分天下的象棋之势还是我一手造就的?天下,总该老老实实交给年轻人了。蹲着茅坑不拉屎,旧屎生硬,如何浇灌田地?”

听到这里,少女嘴角翘起,呵呵一笑。

正端了三碗葱花面过来的温华怒气冲冲道:“黄老头,能不能在吃饭的时候不谈这个?!”

温华见掌柜的没动静,瞪眼道:“还不把桌面腾出来?”

老人轻轻一笑,一袖挥去满桌棋子,温华放下三双碗筷,还喋喋不休,“下棋下棋,就知道下棋,会下棋了不起啊。等老子练剑练成了剑仙,管你是谁,敢在老子面前蹦跶,都一剑伺候!”

老人拿起筷子,笑眯眯问道:“哦?那我教你练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那到时候你第一个是斩我一斩?”

温华哈哈笑道:“哪敢哪敢,我温华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我这人吧,相貌英俊,脾气还好,又有古道心肠,这些优点都不去说,关键是义气啊!”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也有些无奈,夹了一筷子香喷喷的葱花面,低头吃面前,说道:“你去离阳京城。”

温华愕然,低声问道:“这就直接去京城闯荡名气?不需要先在小地方热热手?”

老人裹了一筷子面条,不往伸长脖子替闺女吹了吹面条热气,生怕她烫着。呵呵姑娘灿烂一笑,摘下一小瓣向日葵,放在老人碗中边沿。

瞧着就喜庆。

老人心情大好,对温华说道:“你不想一鸣惊人?还有,你可以见到声色双甲的白玉狮子,也就是你一见钟情的青楼女子。”

温华哧溜哧溜吃着面条,笑道:“青楼女子咋了,我就是喜欢。这趟京城,我去定了!”

老人微微一笑。

吃过了面条,老人掏出一些银钱,吩咐收拾完碗筷返身落座的温华:“去,买壶好酒。”

温华白眼道:“卖茶的去买酒喝,也就黄老头你做得出来!”

没多久,温华拎了壶酒回来,老人淡然道:“余下那几钱银子,自己留着花。”

温华嘿嘿一笑,嘴上说着出门一趟,再去住处小屋拿出藏好的一袋碎银子,一股脑装好,脚底抹油跑出茶馆。

他早就看中了一套春宫图,今儿总算凑足了银子,这就出门买去。当年他跟徐小子都有这么个癖好,只是那时候游历江湖,穷得叮当响,天天有上顿没下顿的,那是没钱,如今有点小钱了,总得惦念着自家兄弟一起好!温华想着下回见着了面,就拿这个当见面礼了。礼轻情意重嘛。

那小子敢嫌弃,老子非就拿木剑削他!

呵呵姑娘不喝酒,看着老人独饮。

老人轻声笑道:“春秋十三甲,我独占三甲。其余十人,除了入蜀的陈芝豹,和这些年独霸离阳文坛宋观海,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哦,宋家这一门三杰,也快要被陆诩害死了。”

老人酒量似乎不好,喝了大半壶就倒头昏昏欲睡去。

少女去拿来一件厚实衣衫,悄悄盖在老人身上。然后她便守在他身边,又开始出神发呆。

老人犹在醉酒细语呢喃:“庄公梦蝶,蝶梦庄公?我梦庄公我梦蝶……”

徐凤年跟那重新头披巾手藏袖的阴物丹婴同骑一马,也谈不上什么不适应,何况心脉还被它按住,引导紊乱气机下昆仑,这时候的徐凤年实在是顾不上什么别扭不别扭。

跟白马义从会合后,驰马返回北凉。

临近边境,徐凤年抬起手,那头神俊非凡的青白鸾直直坠下,停在手臂上。很快就有韵律堪称简洁极致的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为首一人是头臃肿不堪的肥猪,胯下坐骑,也亏得是一头重型汗血宝驹,这胖子竟然破天荒披了一套轻质甲胄,因为体型缘故,腰间佩刀不易察觉,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位戎马生涯的百战将军,更无法想象这个死胖子曾经有过千骑开蜀的惊天壮举。褚禄山披甲以后,这一次见着世子殿下,没有当场滚落下马匍匐在地,做出一番鼻涕眼泪横流的景象,只是在马背上弯腰抱拳,毕恭毕敬说道:“启禀殿下,末将已经开辟出一条清净路径。”

徐凤年皱眉道:“徐骁也来了?”

只带来三百精锐骑军的褚禄山抬头咧嘴笑道:“大将军一人,就已经把顾剑棠旧部的六万兵马吓得屁滚尿流。”

脸色苍白的徐凤年点了点头。

轻松穿过无人阻拦的边境,徐凤年见到一骑疾驰而来。

一对父子,相视无言。

行出二十里路,徐骁终于开口问道:“伤得重不重?”

徐凤年摇头道:“死不了。”

徐骁瞪眼道:“臭小子,说什么屁话!”

徐凤年回瞪了一眼。

徐骁立马气焰全无,望向前方叹息道:“辛苦你了。”

徐凤年没好气道:“你不一样说的是屁话。”

徐骁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黄蛮儿拖拽着那具符将金甲,步行如飞,跟在徐骁和徐凤年身后,一直傻笑。

袁左宗和褚禄山并驾齐驱,但两相厌憎,隔了两丈距离,从到头尾都没有任何视线交集。

褚禄山也不去瞧袁左宗,只是嘿嘿笑道:“袁将军,看情形,没怎么出力嘛?胳膊腿脚都还在,倒是殿下受伤不轻。咋的,没遇上值得你老人家出手的货色?哎呦喂,杨太岁都不放眼里了啊。”

袁左宗不理睬禄球儿尖酸刻薄的挖苦。

一个巴掌拍不响。

可惜禄球儿从来都是那种一个人就能把巴掌拍得震天响的浑人,“我说袁将军,别立下大功就瞧不起咱这种只能远远给你摇旗呐喊的小喽啰嘛,来,给咱说说看你老人家在铁门关外的丰功伟绩,回头我去给你立块碑去,要不给你建座生祠?都不是问题啊。”

袁左宗始终不闻不看也不说不怒。

褚禄山继续在那叨叨叨没完没了,不过稍微放低了嗓音:“嘿,我还以为你会跟着陈芝豹去西蜀称王称霸呢,你老人家跟齐当国那憨货一样,太让我失望了,你瞧瞧姚简、叶熙真那俩不记恩的白眼狼,就没让我失望。”

袁左宗眯起那双杏子眼。

死胖子还没过足嘴瘾,扭了扭粗短脖子,还要说话,被徐凤年回头训斥道:“禄球儿,回北凉喝你的绿蚁!要是不够,喝奶喝尿,随你!”

褚禄山缩了缩脖子,终于绷不住,露出本来面目,一脸谄媚道:“殿下说啥就是啥。”

袁左宗神情平静。

褚禄山嘀咕道:“该反的不反,不该反的偏偏反了,狗日的。”

袁左宗突然说道:“来的路上殿下说了,回头拉上齐当国,一起喝酒。”

褚禄山瞪圆眼珠子,扭头问道:“再说一遍?!”

袁左宗重新如石佛禅定,一言不发。

褚禄山抹了抹额头滚烫的汗水,“娘咧,老子比当年听说你要点我的天灯还发慌。”

徐骁转头瞥了一眼那对势如水火多年的义子,悄悄感叹。

徐凤年长久吸气却不呼气,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转头问道:“死士甲,为什么?”

徐骁平淡道:“黄蛮儿打小不跟他二姐亲近,不是没有理由的。”

徐凤年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徐骁说道:“虽然她不是我和你娘亲生的,但我从没有把她当什么死士甲看待。我只知道我有两个女儿,两儿两女,三个孩子都长得俊俏,随他们娘亲,唯独二女儿长得最像我徐骁,我不疼她疼谁?养儿子养女儿,是不一样的养法,我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真说起来,最苦的还是你。所有孩子里,我没有骂过谁,就只有打过你一次,而且两次三番让你往外跑,说不准哪天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娘去得早,否则肯定抽死我。”

“那你不拦住我姐?”

“根本拦不住。我传信给她说曹长卿会前去阻截,她还是去了,大雪龙骑军内部差点闹出哗变。这傻闺女,真是比亲生的还亲生的,你说像不像我?”

“像。对了,这些话回头你自己跟我姐说去。”

“哪敢啊,你小子每次也就是拿扫帚板凳撵我,那闺女真生气的话,可是会拔剑的。”

徐凤年无奈道:“瞧你这堂堂北凉王的出息!”

徐骁笑道:“你有出息就行。”

徐凤年轻轻晃臂,那只相伴多年的六年凤振翅高飞。

徐凤年看着天空中逐渐变成黑点的神禽,轻声道:“真看不出来,披上甲胄,挺像将军的。”

徐骁也抬头望向天空,柔声道:“你以后也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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